工作人員沒有說完，江野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是顧海。

顧海連住院都不想讓他父親住，他沒有想到這個人能做到這個份上。

江野捏緊了手，沒必要難為其他人，隻是問：“那怎麼辦，你們要把人移到哪裡？”

“現在病房已經滿了，隻能搬去走廊。”

江野手指捏緊了手中的盤子，上面的油污沾了他一手，大少爺病的潔癖早就在生活日複一複的磋磨中消失殆盡。

他忘了自己是怎麼刷完剩下的盤子的。

回到醫院的時候，江百川已經被挪出來了，一個人閉着眼孤零零的躺在走廊上，和他晚上蝸居的掉了漆的長椅遙遙相對。

江野站在走廊中央，醫院的光打在他身上，襯的他臉色慘白。他居高臨下的看了一會病床的人。

從江野小時候有記憶開始，眼前的人就是嚴厲的，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一次好臉色，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也會有這麼虛弱的時候。

“也不知道當初您老人家穿的人模人樣的訓斥我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老了連住院都住不起。早知道今日，是不是後悔當初沒多給我露個笑臉，那樣可能我現在還能再多出點力，讓你住的體面一點。”

“你平時總是說我，我一直以為你是鋼鐵鑄成的，不會死不會老呢，沒有想到隻是一個小小的打擊就讓你身子倒下去了。”

江野皺着眉說着說着，他身子突然佝偻下去，頭埋在病床的床上，被凍得紅腫滿是凍瘡的手被他枕在額頭底下。

“爸......”

好久之後，他才聲音哽咽的開口。

“有一句話你沒說錯，我确實無能又懦弱，一無是處，是我讓你在最後連最簡單的安度晚年都做不到。”

夜晚醫院的走廊裡空無一人，被生活幾乎壓的不堪重負的少爺直到現在，終于松了牙關露了一點怯。

......

江野是被一聲冷哼聲吵醒的，他爬在病床上，不知道怎麼就這種姿态睡過去了。

他顧不上僵硬的脖子，皺着眉擡頭。

顧海站在病床旁邊，眼神嘲諷：“怎麼落得這麼慘。”

江野無視眼前人起身，低頭看了眼時間，已經早上七點了。

快速地洗漱完，剛想去找護士站領今天的營養液，一名護士走了過來：“實在抱歉江先生，這幾天因為市裡抽查醫院規範，走廊上不讓住病人了。你看這樣好不好，您先帶着病人回家，等這次檢查過去......”

小護士說着這話倏然有些說不下去了，醫院裡多少知道江野家的情況。但上級的安排，他們也不敢違背。

江野幾乎沒有思考，就将目光落在身後的顧海身上，“是你做的。”

顧海笑了一聲，手指朝兜裡一伸，剛想點上一根煙，被身邊的小護士制止住。

他非常紳士好說話的說了句抱歉，這才看向江野。

“不過是向咱們市裡的衛生組織反應了一下情況。畢竟醫院走廊住人，萬一耽誤了其他病人的搶救，你付得起責任嗎？”

江野捏着拳頭，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小護士夾在中間，聲音為難地說：“江先生，今天中午吃飯之前就得搬走，下午領導就要檢查了。”

江野看了一眼躺在走廊的江百川，他現在連讓他在醫院裡呆着，都做不到了。

沉默的收拾東西，沉默的背着江百川起身，江野瘦削的身體根本撐不住一個中年男人的重量，隻能咬着牙關一步一步向外走。

從醫院出來，江野隻能背着人先找房子，最起碼要先有個住的地方，可身上人的重量壓彎了他的腰。

或許從三年前開始，他的腰就再也直不起來了。

但就算小少爺多低聲下氣，放低姿态，苦苦哀求，幾乎所有人在看到他身上背着的江百川時，門都進不去就将人趕了出來。

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的老頭子，誰敢讓人住家裡，誰也不想自己房子變成兇宅。

天空陰沉，應該是馬上要下雪了。

江野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氣突然散了。他背着人，一步一步的迷茫的走在長道上。

他以前覺得這個城市真小，小到處處出門都能遇熟人，人人都能寒暄。

但是他現在卻突然覺的這個城市這麼大。

大到沒有一處是他的容身之處。

他不知目的的向前走。

所以沒有注意到一輛車一直在他身後。

*

顧海坐在駕駛座，看着前邊的人處處碰壁，臉上露出說不出的快感。

他從和江野在一起的那天開始，就想看那個張揚高高在上的小少爺，跌落泥潭。

現在夢想終于成真了。

但他覺得不夠，最好再慘了一點，最好爬慘的都爬不起來，然後像一條狗一樣跪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