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程哈哈笑起來,一把攬過她肩,俯身湊在她耳畔,語氣親昵異常:“寶貝兒,我前任是上市集團的CEO,全國數一數二的大老闆,身價九百二十八個億,你算個什麼東西?”
一句話,她被迫打回原形,他仍溫柔地笑着,寬大掌心撫摸寵物般揉弄着她後腦勺的頭發,她卻被吓得炸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整個人如墜冰窟,尴尬地僵在原地,一動不敢亂動。
何湛程不耐煩道:“手機!”
她驚得頭皮發麻,連忙縮身子退了回去,雙手将他的手機奉上。
何湛程冷呵一聲,漠然着一張臉,從她手中接過電話,瞥一眼來電顯示。
親親大寶貝的哥哥(戚銘)
何湛程翻了個大白眼。
然後想也不想就挂斷了電話。
架是早上吵的,他把“親親大寶貝”改成了“死人”,然後果斷将人給拉黑了,忘了“死人”并不是孤身一人,家裡還有個又當哥又當爹的。
一手打着方向盤正拐角,另一手指飛快按鍵準備把戚銘也拉黑,對方及時彈出兩條信息:
一條微信:【接電話】
另一條短信:【不接電話我馬上打電話給你大哥,讓他把你卡停了】
何湛程:“…………”
“缺德”這一項低劣品質,戚時是完全随了戚銘吧?
嘟囔了句“真不愧是一家子”,不情願地給對方打過去,滿臉不痛快地問:“怎麼了?”
對方簡言意駭:“老二在你旁邊嗎?”
何湛程冷哼一聲:“沒有,我跟他分手了,你以後也别在大半夜騷擾我。”
對方頓了下,說:“我不知道,這事他沒跟我提。”
何湛程忍不住翻白眼:“你有事沒,沒事我挂了!”
對方沉聲道:“我不管你們今天鬧什麼矛盾,反正這月初他回家的時候,還跟我說你們倆現在過得很幸福!”
何湛程火氣蹭地一下上來:“那隻是他自己那麼覺得而已!我上個月就從他家搬走了,誰讓他自作多情的!”
戚銘那邊似乎在揉太陽穴,嗓音也有幾分倦怠:“行了,我現在沒功夫跟你吵架,他那天把果汁兒扔我這兒了,茉莉出差去了,老二家裡的保姆總是舍不得喂給它好東西,他就說把果汁兒放我這兒看幾天。”
“他那條狗嬌縱得不像話,一點邊界感都沒有,今晚上竟然敢偷跑進我卧室睡覺,我現在渾身上下都是疹子,你趕緊叫他把狗領回去,我才真是受夠了!”
何湛程無語:“我們家果汁兒本來就應該有自己的房間,不然你讓它大晚上睡客廳啊?還有,你長疹子打我電話幹什麼,你給他打啊!”
戚銘頭疼不已:“他總說過幾天,過幾天,這都過了快一個月了,我說話要是管用的話,還找你幹什麼?”
“他之前那麼寶貝這狗,現在又說累了沒精力了養不動了,推三阻四的,一點責任心都沒有,哪裡還有個成年人的樣子!”
何湛程無法理解他的腦回路,蹙着眉頭說:“我都跟你說了,我們分手了,We!broke!up!你身上長疹子和他不想養狗了這些事都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還沒明白我意思嗎?”戚銘也有點上火了:“他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他就隻聽你的!”
“我上個月硬拉着他去看心理醫生,那傻小子就為了讓你心裡能一直惦記着他,提前整理了七百多頁的應對策略,把診斷過程中所有可能會遇到的題目答案都背過了,人家醫生問他問題,他一一對答如流,衣服也是一反常态,穿得五顔六色,頭發也染得亂七八糟,他人坐在診斷室裡,滿嘴胡話,一張臉笑得比誰都活潑開朗,這他媽的還讓人家怎麼治?!”
“我還給他打電話?”戚銘怒氣沖沖道:“攤上這麼一頭犟驢做弟弟,老子沒讓他氣死就不錯了,還有什麼好跟他聊的!”
何湛程聽得皺起眉頭,舉着電話拿遠了點兒。
在淩晨兩點鐘開車跑去泡妞的路上,被前任的家長打電話連噴帶罵一通有的沒的,他還是人生第一次遇到這種晦氣事。
看在戚銘今晚被狗和疹子擾得不安甯的份上,何湛程等人發完火,難得耐心和對方解釋:
“你放心吧,他那是心病,該解決的我已經替他解決了,該出氣的,我也已經替他出了,我和他一起住的時候,我看那小子天天晚上睡得跟豬一樣,哪裡有問題了?”
“還有你,你少杞人憂天,我知道你們這種上了歲數的人,整天淨胡想八想的,難怪他煩呢,是我我也煩。”
“我告訴你啊——”
江山府到了,門庭華麗而冷清,因為它無需太多客人。
這是一處僅靠2%的會員就能經營不衰的奢華高檔場所,一車子俊男靓女探頭四望,打量着這座單是入會門檻就高達百萬的私人俱樂部,知道它裡面陳設布置定然比外面更加富麗堂皇。
他們笑鬧着讨論待會兒是先去打球還是唱K,何湛程反手倒着車,另一手舉着電話,繼續道:
“我對你家那個哥寶男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以後愛怎麼着那是他自己的事兒,你别動不動就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還有,本少爺今天打了三針,就為了能在今晚上痛痛快快地happy一場,你現在應該去找個24小時獸醫院把狗寄養過去,而不是三更半夜騷擾我這種英俊潇灑的小年輕。”
“戚銘,我警告你,你再這樣我真的要懷疑你對我有所企圖了。”
說完,在已經聽懵的戚銘反應過來之前,他果斷挂掉電話。
然後将備注改成“死鬼哥哥”,一連氣把對方短信微信手機号全部拉黑。
“三少,咱們進不?”
一幫潮男靓女笑嘻嘻地擁過來,何湛程揣回手機,偏頭一瞥,見剛才坐在副駕的女孩正縮着頭,躲在幾個人最後面,不敢上前。
她今晚穿得抹胸短裙,一頭烏黑直發瀑布般垂在身後,螞蟻細腰,模特長腿,蓬蓬的裙擺剛遮到大腿根,遠遠站在那裡,微風吹拂,好似一朵清純綻放的雪色芙蓉花。
她是名副其實的燕京電影學院的大校花,随便一個動作都美得如此不可方物。
何湛程一笑,隔過人群,擡手沖她招兩下:“過來。”
她一愣,恍惚擡頭望他。
那群人頗為識相,分退到兩側,在他與她之間自動讓開一條路。
“小艾,”他站在燈影中,笑眼迷蒙,“走啊,不一起嗎?”
她頓了頓,朝他走過來,擡眼說:“三少,我叫呂薇,不叫小艾。”
“哦,随便。”他摟着她肩膀就往裡走,說:“我們走吧,小艾。”
他每個懶得記名字的人都這麼稱呼的。
小艾,如果是英文,就叫艾利克斯或者艾麗克斯,可男可女的名字,完美适配所有人。
何湛程帶着她往庭院裡走,身旁衆人紛紛圍過來,兩個穿雙排扣暗龍紋黑褂子的年輕門童走出來,一臉淡淡矜驕,步履平緩地帶他們去包廂。
一路燈火盞盞,蟬鳴不絕,七分富麗堂皇新式四合院的氣派,三分金華璀璨現代都市的氣息,一幫人笑哈哈地談論着京城二代圈子裡各種八卦黑料:哪家二世祖創業失敗險些虧空家底、哪個軍官老媽棒打鴛鴦逼得癡情兒子自暴自棄、哪家大兒子卓越非凡,二兒子卻在燕京大學留級兩年還沒讀出個名堂,年初換賽道出國去了……
閑談八卦,大家自然是喜歡撿着勁爆消息升溫發散,說起被棒打鴛鴦的那個軍官,據說還是個少将,他和他女友簡直是當代性轉版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出身貧苦的女友被母親施以雷霆手段趕走了,他為表抗議,辭職在家,像個活死人一樣癱着,無論春夏秋冬,隻穿背心短褲,用盡手段作踐自己身子,誰來勸都不聽,最後的最後,他幹脆把聽覺退化掉了。
聽說他母親天天掉眼淚,腸子都悔青了,五年過去,他母親終于松了口,放他去找她,他沒去,因為她早已結婚生子。
他們說,倒不是病,他隻是無欲無求了。
他初時還抱期待,有幾分與家庭對抗到底的血性,現在人徹底廢了,天天癱在沙發上,比植物人還不如。
“京城爺們是粗犷性子,但淨是些癡情種子,認準了一個人,那就隻是那一個人,比不得江南水鄉溫柔調調,世家公子哥兒一個賽一個的俊逸風流!”
他們笑談之中,既顧着自家裡子的體面,又不着痕迹地捧了一把何湛程。
何湛程不屑一笑。
江南人風不風流,他不知道,這幫兔崽子一個賽一個的人精,倒是很對他口味。
他和這幫人認識有一陣子了。
他剛回國那幾天,燕大舉辦校友會晚宴,一為籌集學校科研項目的經費,順便募幾塊石頭雕塑裝飾校園景觀;二為學生自主創業團隊與投資人搭橋建梁,促進校企合作;三為校友提供跨屆、跨行業交流的平台,獲取内推機會、與資本對接——
說白了,就是自己人帶動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晚政商各領域大佬雲集,群英荟萃,除去燕大學生會那幫人,不乏年輕漂亮的富二代和鄰校學生們進去渾水摸魚,何湛程作為新轉學生兼投資人,當晚憑着年輕出衆的外貌、非凡卓絕的談吐、新穎别緻的身份,不出倆小時就收獲七八個臭味相投的京圈朋友,并以他何湛程自己的身份,結識不少各行業的大佬。
他現在是徹底融入進這個圈子裡去了。
但他馬上又要離開了。
北方人喜酌烈酒,一言不合就要敬酒罰酒,一口53°飛天茅台下肚,燒肺又穿心,兩三杯灌入喉,嗆得他眼淚都能流出來。
他每晚周璇于不同飯局之間,心心念念着,既然他家二哥舍不得在京城的榮華富貴,不肯跟他遠走高飛,那他就幹脆也留在京城好了。
他二哥外剛内柔,心思敏感,出門應酬,在酒桌上被那群糟老頭子笑話一句“诶,你家從前是賣鹹菜的啊”,他二哥明面上不動聲色,私下蔫蔫地悶着頭,一緩就要緩好久。
他要變成那種很厲害很厲害、厲害到能為他二哥遮風擋雨的男人。
他一個後輩晚生,單槍匹馬,入鄉随俗,看似夜夜笙歌,背地裡喝酒吐到肝腸寸斷。
他舊疾頻頻複發,醫院酒局來回跑,一邊想着,這是今晚最後一杯了,咽下這口,他就再也不碰這種燒死人不償命的破玩意兒了,不然家裡的老爺子真該心疼了;一邊又想着,他何湛程這回說什麼也要幹出一番事業來!他要讓他父親、大哥、二哥……家裡人上上下下都對他刮目相看!
還有戚時,戚時也能受自己的庇護,倆人從此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算哪天分手了,旁人一提起來戚時是他何湛程包養過的男人,往後在生意場上行走,即便那幫老古董心裡不屑,也沒人敢再在明面上欺負他二哥。
他是這樣想的。
他從前一向是隻想不做的那種人。
這一次,他做的比想的還要多得多。
這一切付出都是為了誰啊?
戚老二居然反過來指責他無情無義。
何湛程對戚時恨得牙癢癢。
如果他不公然挑釁對方一回,他怎麼能甘心地消失?
夜色撩人,燈火葳蕤。
一行人叽叽喳喳着穿過竹林長廊,正說得高興,何三少佳人在懷,前呼後擁,他走在最前面,環顧四望,用一種極其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周遭景觀布置,然後言辭犀利地将不周到之處貶低一番。
忽地,他瞥到某個長廊拐角,深眸凝起,腳步也停下。
“怎麼了三少?”衆人也紛紛止住步子,不約而同沿着他視線看去。
斜對過亮着幾盞燈,金磚黑影,廊檐交錯,陸續邁出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最前面的男人的個子最高,黑襯衫緊束進煙灰西褲,華倫天奴的腰帶,意大利真皮革手工制皮鞋,袖子挽到肘間,襟口松開兩顆紐扣,痞氣又幹練;
第二人宛若一陣清風明月,步履從容,緩緩飄出,臉上泛着淡淡笑意,脾氣很好的樣子。
二人指間都夾着煙,周遭雲霧缭繞,邊走邊說,正認真談論着什麼,身後又帶出一條年輕的小尾巴——
一位個子稍矮些的少年。
他一身美式潮流紅T恤和寬松牛仔褲,耐克鞋,紀梵希的墨鏡倒挂在後腦勺,左手閑閑插兜,另一手握着罐插塑料吸管的冰鎮可口可樂。
那隻手腕很金貴,戴着一條鈎織着黑檀木與金剛杵的暗綠色編織手環,和一隻銀色的愛彼手表。
何湛程他們這邊過分熱鬧了,那三人很快注意到他們,不約而同扭頭朝這邊望過來。
第一個男人瞥見他懷裡的女人,眉梢一挑,笑意更深,說話也勁兒勁兒的:“喲!”
第二個男人一見他,立刻驚喜出聲:“三少!!”
第三位少年翹起嘴角,眼底笑意浮起,揚着胳膊朝他招了下手:“Hi!三哥,long time no see!”
戚時,裴玉,何厲風。
何湛程立刻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