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突然砸下來的。
賀見清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被雨線撕裂。水窪裡泛起無數個泡泡,又迅速破滅。他沒帶傘——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帶傘的習慣。淋雨和挨餓一樣,不過是身體需要承受的另一種常态。
校服外套很快洇出深色水痕,布料黏在手臂的紗布上,刺癢感混着雨水的涼意往骨頭裡鑽。他想起陸予明那個醫療盒裡标着日期的敷料,今天該換編号17的那片了。
**——無所謂。**
他拉高衣領走進雨幕,像一尾鑽進深海的魚。
* * *
教室暖氣開得很足,窗玻璃蒙着白霧。陸予明坐在最後一排,指尖轉着碳素筆。競賽卷最後一道電磁壓軸題已經解出三種方法,草稿紙角上卻無意識畫滿了雨滴的抛物線軌迹。
門被推開時帶進一股濕冷的風。賀見清渾身滴着水走過過道,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周婷捏着鼻子往後躲:“髒死了!”
陸予明筆尖一頓,在卷子上戳出個小洞。
賀見清沉默地坐下,濕透的劉海貼在額前,水珠順着下颌線滑進衣領。他抽出素描本,紙張邊緣已經泡軟泛皺。鉛筆尖在浸濕的紙面打滑,勾出的線條暈成灰色的霧。
“給。”
一塊灰格子毛巾突然落在賀見清發頂。幹燥的棉質面料帶着薄荷沐浴露的味道,和他枕頭上殘留的氣息一模一樣。
賀見清沒動。毛巾從他濕漉漉的黑發滑落到肩上,像隻停栖的灰鴿子。
“醫療盒在抽屜。”陸予明的聲音擦過他耳際,“編号17。”
前排的逸塵突然轉身搶走毛巾:“哎喲陸神好貼心!”他胡亂揉着賀見清的頭發,“清哥快擦擦,别傳染我感冒!”
水珠甩到陸予明攤開的競賽卷上,墨迹洇開一朵藍灰色的花。陸予明抽走試卷,從書包裡掏出疊得方正的新毛巾——純白,未拆封,标簽還挂着。
“用這個。”他把白毛巾塞進賀見清手裡,“灰的給我。”
逸塵挑眉:“區别對待啊?”
陸予明用灰毛巾擦幹試卷上的水漬:“灰的吸墨。”
賀見清攥着白毛巾,指尖陷進蓬松的纖維裡。暖氣烘烤着潮濕的校服,蒸汽從他周身升起。他看見陸予明把濕透的灰毛巾疊成整齊方塊,放進書包側袋的動作珍重得像在收藏标本。
* * *
雨越下越兇。
放學時走廊擠滿了等傘的人,賀見清把白毛巾疊好放在陸予明桌上。醫療盒靜靜躺在抽屜裡,編号17的敷貼透過半透明盒蓋泛着柔光。
“毛巾洗好還你。”賀見清背上書包。
陸予明正給競賽卷包防水書皮,頭也沒擡:“不用。”
賀見清走進雨幕時,聽見逸塵在身後喊:“傘啊傻子!”他沒回頭。雨水灌進後頸,沖淡了薄荷味的氣息。
便利店買刀片時,他隔着玻璃看見馬路對面公交站的人影。陸予明背着遊泳包站在廣告牌下,明明帶了傘卻不撐開,雨水順着發梢往下淌,白襯衫透出肩胛骨的輪廓。
綠燈亮起,賀見清把新刀片揣進口袋沖過馬路。水流在柏油路上彙成小河,他停在公交站棚邊緣,水簾從棚頂瀉下來,将兩人隔在幹燥空間的兩端。
“傘壞了?”賀見清盯着他鼓囊的背包側袋——折疊傘的形狀清晰可見。
陸予明擰開保溫杯遞給他:“姜茶。”
辛辣液體灼燒着喉嚨,賀見清被嗆出眼淚。陸予明突然擡手,指尖拂過他眼下——那裡有校醫室薄荷糖的甜味,也有昨夜高燒的餘溫。
“雨停了。”陸予明說。
賀見清望向灰沉沉的天幕,雨線依舊密集。但陸予明已經走進雨裡,水花在他腳邊濺起細小的銀冠。
鬼使神差地,賀見清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