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已經是深夜,晟明和暮清便去了約定好的地方落腳。那是一間外表破破爛爛的房子,和貧民窟裡的房子看起來沒什麼兩樣,不過裡面該有的裝修還是有個完整,短住幾天沒什麼問題。
兩人進屋時就看到竹風正在一臉嫌棄地打掃衛生,這種事情可真是太難為他了,但至少也得收拾個能睡覺的地方出來。
看見站在門口,神情有些别别扭扭的兩個少年少女,竹風挑了挑眉,說:“傻站着門口做什麼,打算當門神嗎?”
兩個小孩還愣了一下,竹風一瞬間隻覺得他們這副模樣可太像他以前那些做錯事情之後的調皮學生了,然後就把掃把和垃圾鏟塞進了他們的手裡,自己則悠然自得地出了門。
晟明和暮清互相看了一眼,但各自心裡都藏着心事,隻能默默地把視線移開,開始收拾竹風留下的半個爛攤子。
等那位總是随心所欲的成年人領着兩袋東西回來的時候,兩個小孩乖巧地坐在沙發的兩端,中間明明隻隔了一個手臂的距離,卻好像隔了一整片太平洋。
“喏,外出搜刮來的夜宵,下午都沒吃,你們當晚飯也行。我先走了,沒事不要打擾我在陽台吹風。”留下這兩句話後,竹風就擺擺手上樓離開了。
他離開沒多久,晟明也站起來,對暮清說:“暮暮,你先吃,我去看會月亮。”
看着晟明也上樓去了,暮清打開丢在桌上的兩個袋子,裡面有兩份還熱乎的蒸面包。貧民窟裡一般找不到這種普通尋常的食物,尤其還是在晚上。想來也隻有是森裡在短時間内回到王都去買的這一種可能了。
她把另一份放好,自己拿一塊慢慢地啃,心想等會還是跟阿晟再聊一下吧。
“森裡。”
竹風回過頭來,貧民窟内渾濁又不清爽的風把他的頭發微微吹起,近乎于隐沒在黑夜之中。他揚了揚下巴,示意讓晟明有話快說。
晟明來到竹風的身邊,局促地站着,一番斟酌後說:“之前在塔磨城的時候,你告訴我,我的善良并不是錯的。可是,今天暮暮攔下了我,我忍不住怼她說了一些狠話。我想知道,到底怎麼樣才是正确的呢?”
竹風歎了口氣,他好歹也教過了兩年書,帶過的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幾百,類似的這種心理問題,他真的解決過太多次了。心思抛到了很遠的地方,片刻後,他才反問:“你認為你是錯的嗎?”
晟明不敢确定。
竹風又問:“你認為暮清是錯的嗎?”
晟明猶豫了一會,搖了搖頭。
竹風說:“你們都沒有做錯,隻是處理問題的方式不一樣罷了。她習慣于思考後果,你習慣于見義勇為,不存在什麼對錯,你們隻是有所不同。
你或許是天真善良得過了頭,但那是你要走的路,如果你堅持的話,那誰都無法強行幹涉你的選擇。不過暮清是你的同伴,她在想着你,所以你也要回頭看她,和她互相理解、包容。”
他的話在風中随意地散了,但晟明聽得很仔細,他再次感歎眼前這個總是很擅長心理教育的男人,然後說:“我大概明白了,當時我可以選擇沖出去救人,但是我答應了暮暮要幫助她,所以我應該理解、尊重她的想法,至少我該先問過她該不該這麼去做。”
晟明又說:“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漠視犯罪者也是共犯’,這句話應該怎麼理解?”
竹風仍舊反問:“那你是怎麼理解的?”
晟明認真地回答:“漠視犯罪,等于漠視了生命和正義,那也就和犯罪者無異了。不去阻止的話,心裡就會壓上負罪感。”
竹風哈哈幹笑了兩聲,内心感歎了一下這近乎于完美又固執的理想主義,才開口:“那就這樣背負着罪惡感繼續前進下去吧,直到你成功改變世界的那天。”
每一個故事裡的主角,總是要背負沉重的命運才能前行,尤其是那些注定拯救世界的主角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壓着一些負罪感。
這送到嘴邊的機會來得也太巧了,竹風愉快地想,正好給晟明打一針強力的催化劑。
果不其然,少年沉默了一會,然後無比鄭重地點頭,說:“我一定會改變這個世界的,不隻是因為老神父交給我的使命和責任,還有對那些遭受苦難的人的憐憫與惋惜。不過首先,我應該跟暮暮去道個歉。”
“看來你們聊完了。”
晟明剛說完,話題中的另一個主人物就到了場。她手裡拿着那塊還算熱乎的蒸面包,往前走幾步,塞進了晟明的手裡。
晟明抓着那塊蒸面包,兩眼盯着暮清看,認真地說:“暮暮,對不起。”
暮清搖搖頭,回他:“沒關系。我正好想跟你好好談談。”然後她看了一眼竹風,後者心神領會,舉着手無辜地離開陽台,給兩個鬧别扭的小孩騰出談話空間。
暮清微笑,張開雙臂擁抱住面前這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說:“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阿晟,我會永遠支持你的,不管是我還是森裡都一樣。畢竟我們可是同伴啊。”
晟明感動到想哭。
“這句話同樣也要對你說,暮暮。我們一直都會幫助你的。”
第二天午時,打扮成流民的暮清和晟明離開了據點,打算去尋找他們所需要的線索。根據昨天審問的那個罪犯口中得知,古秋是在貧民窟裡長大的,那麼至少也該有人見過小時候的他。
沒過多久,在晟明充滿親和力的笑容和語言攻勢下,他們二人就成功和貧民窟裡的老住民們搭上了話。
“看着面生,你們兩個小娃子是從外面來的吧?兩兄妹?”在路邊擺攤賣二手家具的中年婦女問他們。
晟明第一次面不改色地撒謊:“對,我們兄妹剛來沒多久。”
那中年婦女皺着眉頭說:“诶呦,這貧民窟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蓋了幾堵牆圍成個空房子而已,吃穿喝用還是得自己賣命去獲取。而且,最近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喜歡拐小孩,喏,那邊垃圾堆旁的邋遢家夥去年就被拐走了兩個女兒,精神都不正常了。”
晟明和暮清順着中年婦女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道路盡頭的垃圾桶邊,果然有一個頭發雜亂、滿身黑泥的老男人在撿垃圾吃。晟明沒忍心再看,暮清倒是握緊雙拳,像是在心底做了什麼決定。
那中年婦女東瞅瞅西瞅瞅,然後鬼鬼祟祟地從外套的内兜裡掏出一個涼了的黑面包遞給兩個少年,對他們說:“我這本來有兩個面包當今、明天晚飯吃,你們拿走一個分着吃吧,你們年紀小,想在這貧民窟活下去肯定很難。也别要讓别人看見了你有什麼東西。”
晟明禮貌地推脫:“不,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但這塊面包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暮清也微笑着表示道:“我們會努力用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的,你的好意我們也會記在心上。”
中年婦女不知怎麼的就紅了眼眶,她連連歎息,把幹硬的黑面包又塞回了内兜裡,自言自語道:“好,好孩子,跟我家大娃一樣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