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聲摸向兜裡的手機,她現在隻想快點回家給路泊汀回電話,他明天就走了,今晚不知道還能聊多久,于是也沒拒絕,撐着地蹲起,慢慢趴上他的背,她又扭過頭認真囑咐兩個朋友,聲音壓的很低:“今晚的事一定一定不要和任何人說,尤其是他……”
聲音倏地一消。
不遠處有車燈不聲不響地亮起,光束直掃過來,冷光肆無忌憚地照在四個人的臉上。
隔着幾十米的距離,紛紛碎雪不成型地擠入他們之間,視線變得濛濛沌沌,除了潦薄的雪花,溫聲有些看不清那輛融進暗色裡不知道停了多久的跑車,以及,隔着車窗裡的人。
四周空寂無聲。
江樂橙這下真成了啞巴,大眼睛提溜亂轉,忙去抓關語甯的手:“甯兒,咱兩先走!”
雖然都是誤會,但她還是有點遭不住接下來的修羅場啊……
溫聲呼吸本能一顫,不知不覺就要跳到地上:“我男朋友來接我了,先放我下來吧,今晚真的謝謝你。”
她還戴着他的帽子,臉上的擦傷被遮住看不太清,但是賀厲沒任何動作,像沒聽到似得,手臂仍舊輕松地兜住她,锢緊的力氣卻很大,背很直,回眸看那輛車。
‘咔’
車門開了。
溫聲無意識又舔咬起嘴唇,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心虛,反正先晃起小腦袋朝他招手準沒錯。
撒嬌就完事了。
路泊汀步調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一步,接一步,他身上的那件薄衫領口也很低,頸線修長白淨,和雪天很襯,直到,他徹底站到她旁邊,冷風被掩住,鼻前嗅到熟悉的淡淡冷香,溫聲這才敢擡頭悄悄去看他的眼睛。
但好在!好在!!
他隻是慣常地輕扯唇角挑眉一笑,低聲悅耳,長臂朝她打開。
“回家了。”
溫聲眼睛一亮,嘴邊翹起甜絲絲的笑,偏過半身伸出兩隻小手要去勾他的脖子,“抱抱……”
但她忘了賀厲的手還抓着她的小腿,隻好小聲提醒:“唔賀厲……”
賀厲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打量路泊汀,他的個子在同齡男生裡不低,但還是要微微仰頭去看他,灰衣黑褲,一身暗色,神情桀骜冷淡,臉部線條少見的流暢精緻,長得确實和學校裡其他人說的那樣,像從畫裡走出的一樣。
但賀厲心裡偏偏沖出一股燥氣和不适感,與嫉妒無關,隻是察覺到無形中自己好像被他耍了一道。
他的疏離散漫,他舉手投足的遊刃有餘,眉眼清貴間隐着幾分侵略感,這是透進骨子裡的強勢,明明是極強的兩種沖擊,他卻收放自如。
賀厲想窺到那層自如下的波動,他想挑釁他。
但無論怎麼看,怎麼望,水不揚波。
猜不透一點。
他被完全無視了。
路泊汀眼神都沒偏一下,站近,又去捏溫聲的臉,冰冰涼的觸感好像在室外待了很久,他目帶寵溺,半含谑意:“下次這麼晚不回去能先回我通電話嗎,你這樣我明天沒法兒走啊寶寶。”
慢條斯理的口吻,下一瞬,卻是力道強悍地推開賀厲的手,溫聲都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抱進了懷裡。
聽到他的話溫聲自覺理虧,急忙壓低帽檐,兩條細腿夾在他腰側,摟緊他側臉全埋進他脖子裡,嗅到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後,剛才發疼的胸口忽然變得酸酸的,眼裡的熱氣湧了上來,緊繃了一晚的神經終于被他輕輕包裹住,這一刻什麼都不用想,窩在他懷裡就能到地老天荒,聲音不由嬌起來了,依然帶着悶悶的哭腔:“我們回家吧回家吧,今晚好想你,對不起手機凍關機了不是故意不回的……”
說完又蹭了蹭他的肩頭,毛茸茸的碎發貼着他的皮膚來回刺撓,語氣帶着孩子氣的耍賴:“你怎麼出來也不給我帶件衣服呀,好冷好冷,貼貼……”
這就是戀愛嗎?
江樂橙和關語甯面面相看,兩人都開眼了啊,阿聲雖然平時也和她們撒嬌,但大多時候都是姐姐型的朋友,什麼時候還見過她這樣又乖又嬌的妹妹一面!
路草我們謝謝您啊!
賀厲斂下眼,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
路泊汀抱着溫聲,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幾人,目光在關語甯的校褲和江樂橙散着的頭發上轉了一圈,眸光微凜,淡聲開問:“今晚怎麼了?”
不等江樂橙說話,溫聲摟着他貼的更緊了,熱氣呼在他耳邊小聲碎碎念:“最近小偷好猖狂,我們晚上吃完飯出來就被盯上了,甯寶和橙子差點被打劫,我還挺幸運的,隻是被拽掉了書包……”
“是麼?”
路泊汀向上墊高她,又捏住她的頸肉拉開距離,偏額去看一直躲在帽檐下的她:“别躲,我看看你。”
溫聲心裡慘叫——您能不能别這麼敏感!
抱住他就是不撒手,扁着小嘴越發賴皮:“你明天就走了,我想多抱抱你,你就讓我抱嘛……”
冷不防對上路泊汀看過來的眼神,洞察犀利又意味不明,隻一眼,江樂橙就覺得被看穿了一樣,心一跳,隻能嘿嘿傻笑,淺淺咳了聲決定還是幫自己姐們一次,她兩手揣到空空的校褲兜裡晃來晃去,故意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路草啊,我手機今晚被搶了,還是上個月剛買的新款啊!哎喲難受死我了,剛才多虧有阿聲和甯兒陪我,不然我……”
說完,鼻子一顫,身體猛地摔進關語甯懷裡大聲又絕望地抽泣起來:“甯兒!我的手機啊!!我媽肯定不給我買了嗚嗚嗚嗚……”
她的手機被剛才那個賤男人摔地上磕碎屏了。
所以……
也不算說假話吧。
關語甯嘴角直抽搐,上手輕輕順她的毛,随即貼着她小聲咬耳朵:“你這演技太假了,真的,傻子都能看出來。”
路泊汀眯起好看的眸子,有些好笑地看她們一個兩個的編,輕笑一聲還想說什麼時,視線忽然瞟向挂在身上的小人穿的那件男裝校服,藍白色的布料有幾處不太顯眼的暗紅色血迹。
抱着溫聲原本随意踱步的動作一停。
微垂的黑眸阖了阖,眼神倏爾一冷,他重新在幾人身上來回掠過,這回算是正眼看了一眼賀厲,脖子有道抓痕,半邊臉還微微帶腫。
見他半天不說話,溫聲趴進他頸窩頭皮微微發麻,半晌,在她快要憋不住時,路泊汀隻是輕點頭,朝江樂橙和關語甯說:“我帶她先走,等會兒有車送你們去醫院,另外,手機明天我會補給你們。
江樂橙激動地哇哦一聲,就差蹦起來了,又被關語甯拽住忙捂上嘴——我求你了再忍會兒啊!
忍不了一點啊!!
溫聲扭過頭和她兩打眼色,指向關語甯的手機——
錄音回家後發我。
路泊汀抱着她朝路邊的車走去,擦身間,他又說了一句,低音被鋪天的碎雪沖淡,聽得不真切,不知是說給誰的:“今晚謝了。”
賀厲背好包,上手觸了觸溫聲頭上的帽子,手掌蓋住她的發旋狀似無意地揉了揉,嘴邊笑意儒潤溫暖:“帽子不着急還,明天見。”
說完和旁邊貼在一起看戲的倆人揮手道了别,頭也沒回地走向另一側路口。
溫聲明顯就感覺到頭頂的人呼吸一沉,她窩在他懷裡很識趣地閉嘴沒說話,心裡繼而大歎特歎。
唉。
反正這帽子今晚是不可能當着他的面摘下來了。
回到車裡,溫聲習慣性勾走副駕的安全帶,又去搖路泊汀的胳膊,結果被他冷冷淡淡地拍掉手,她的手還很疼,瞪起大眼睛想也沒想豎起兩根破皮的指頭朝他使勁晃,俏聲俏氣地轉移話題:“我的手指好痛喔,需要吹吹才能好——”
餘光瞥到後座的人,手上的動作忽地一滞。
車内沒開燈,希榕靜靜枕着椅背,身上披的那件男士大衣在晦色下透出幹淨寬厚的暖意,和自己身上幾乎臃垮還沾着泥漬的毛衣完全不一樣。
見她微微發愣,希榕淺淺笑出聲,湊近,擺手打招呼:“好久不見哦寶貝兒。”
纖細的無名指戴着她很眼熟的戒指。
是昨晚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