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哼了聲,眼一翻,“要我說,趁年輕趕緊先離了,你們都多看看身邊優秀的人,等好時機到了再結婚也不遲。”她側倚到咖啡機前,神情正色,邊說邊打着商量的手勢,“人這一世啊,真愛會遇到無數個,你要好好挑選才是。”
原來是個愛出馊主意的壞太太。
他又想到了溫聲。
兩人說話做事,就連動作,都是喜形于色鬼頭鬼腦的那類人。
路泊汀玩味地挑起眉,掀唇又是哂然一笑,他跟這種人沒法兒講道理,隻能去糾正她說的話:“姻緣不就是講究有緣才有姻麼,别人遇到幾個真愛我管不着,我也不懂什麼才算好時機,但隻要提到良辰吉日,時來運轉,順風順水這些需要湊夠天時地利的詞兒,我能想到的就隻有我老婆。這不就是命定的緣?”
“要說挑也是她挑的我啊……”
他咬着杯子,又低聲含混地說了一句:“我被她撿走不偷着樂就算了,能結婚是我以前想都沒敢想的事。”
老太太聽得一時動容,昂着頭望向他:“唉,真是好孩子啊,可惜了……”
擡眼看被雪霧映得模模糊糊的窗外,那片紅海重起,車輛開始動了起來。
路泊汀打算閃人了,将瓶子丢進一旁垃圾桶,報了自己的名字後,又掏出手機客氣地遞給她:“如果您方便留個聯系電話,說不定您和我母親認識。”
結果手機黑屏,沒電關機了。
……
老太太本名江鴻萊,立馬摘掉兩隻皮手套,接着搓了搓皺巴巴的手,又很快從提包裡翻出便利簽,用一根雞毛似得水彩筆寫自己的号碼,刷刷刷,利落幾下,然後将便利簽粘到他手機屏幕上,樂呵呵地笑着說:“我每三個月受邀回一次江城,如果你和你母親有時間,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們去喝兩杯。”
聊着聊着,在便利店就待了半個多小時。
路泊汀剛要出門,眼梢突然瞥到冷藏櫃上方那台小小的電視機,腳步一頓,屏幕這會兒正在播放平台直播。
有一條視頻一閃而過,就幾秒鐘,然後立刻被封了。
身後‘噫’的一聲,江鴻萊戴好口罩慢慢踱了過來,她正好也看到了那個畫面,“夷農山?這不是我早上才去的水庫?晚上寒氣很重,怎麼會有人脫了衣服在江邊跳舞的?現在直播的人也是越來越低趣味了,哎喲還是姑娘家這身體受得住?”
店門開開合合,冷氣撲入,促銷播報的聲音一齊響起。
不是跳舞。
人進人出,路泊汀跟個門神一樣擋在門邊,擡着黑眸一瞬不瞬地看那個早就換了其他頻道的電視屏幕。
一時間,腦海裡的,眼前的,聽到的,所有碎片的東西統統彙成一個畫面,直到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在他面前。
是被人綁架了。
而且是他覺得很熟悉的人。
幾乎是同時,有個念頭該死地突然冒了出來。
再次掏出手機,這次動作有點急,還有幾分粗魯,胳膊差點蹭到一旁的老太太,她急忙捂着胸口哎喲一聲:“我雖然是個心外科醫生,手藝也不錯,但年紀上來了啊孩子,你給我一捶我自己救不了我自己的啊。”
沒電,沒電!
便利店人太多,這會兒沒有多餘的充電寶。
路泊汀周身顯而易見地燥了起來,手朝她一伸,“抱歉,借您手機一用。”
江鴻萊見他眼裡有些慌張,趕緊丢給他,“怎麼了這是?”
先是打給溫聲,響鈴,沒人接。
又給劉嫂去電話,也沒人接。
江鴻萊見他下颚繃緊,臉色倏爾冷到極緻,也不好意思再說話,捧着自己那杯十分健康的果汁默默喝起來,然後時不時留意着他的表情變化。
路泊汀隻好給倉管的高靖打去,那邊剛接,他直接問:“高姐,今晚家裡有人麼?”
高靖還在外面吃夜宵,聽到這小少爺的聲音,先是一怔,“劉嫂和阿聲應該在的,快聖誕了,夫人給我們提前放了兩天假,司機也都回去了,其他人不知道。”
“門衛什麼情況,沒人值班?”
“……大家都放假了。”
路泊汀很快掃過電視機右下角的時間,他從家裡出來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如果不是姚書文交代過不準為難家裡這些工作人員,他都想蹦個髒話出來,壓着情緒,又瞎扯了兩句後直接挂斷電話,手機遞給一旁聽牆角的老太太:“謝了,我先走了。“
高靖瞅着那串陌生号碼,這小孩平時很少聯系她,剛才語氣又很急,想來想去她還是不放心,立馬給苑區的物業打電話。
“你這就走啦?沒事吧?”
江鴻萊将手機揣進大衣裡,跟着這少年往店外走,“回去後記得聯系我,也不對,說不定是我先聯系你。”
雪還在下,路泊汀往車的方向走,垂下頭不知在想什麼,突然停下,回身看她:“那個水庫的位置在哪裡?”
“夷農山有好幾個水庫,我去的是山頂最大的堀池,剛才那個電視裡的好像也是那處位置。山不高,開車二十分鐘就到了。”
“江奶奶?”
那堆人擠人車擠車的位置,一道熟悉的男聲突兀地高喊起。
路泊汀沒回身,眉梢不疾不徐地揚起,就等着他們走過來。
何讓生将頭盔挂在車前,手裡抱着一個微型無人機,兩三步跨過欄道走過來,身後還跟着磨磨蹭蹭下車的庵加河,他将無人機粗粗暴暴地砸進路泊汀懷裡,語調陰損:“不容易啊,給你打電話一個不接,差點以為你死了。”
扭頭,表情又一換,頗有禮貌地對面前的老人喊了聲奶奶:“喲,這點還不回去,不怕我媽說您啊?明早你兩不還要趕機麼?”
江鴻萊是他老媽遊英手下醫療團隊裡的頂級心外科專家,兩人這次受國際邀請大範圍開展客座交流,結果回國這段時間天天在家不着人影,沒想到是跟自己兄弟搭上了。
老太太又是咯咯咯地笑了出來,“那都是明天的事了,明天再說,我一會兒回去還要炖魚湯呢。怎麼着,我就說我們有緣都認識吧。”
何讓生嗯嗯嗯點頭附和着,路泊汀這會兒心不在焉,完全沒吭聲。
哼。
她才不要當礙眼的燈泡,朝幾個小年輕人揮了揮手,老太太往自己那輛可可愛愛的粉色Macan走去,“那我先走一步,記得call我噢。”
何讓生以為是對他說的,賴着嗓子答應着:“成,知道了,您開車注意安全。”
路泊汀扯了扯唇角,懶得再耗,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你摩托給我開開。”
“先說正事啊,急什麼?”
庵加河這會兒才一瘸一瘸地走過來,身上剛舔了幾道新傷,臉上也一片青紫,路泊汀忽然歪下頭,定定瞅着他,眼神很奚落,“你爹揍得?”
“你應該說是不是庵庭章那個老傻逼揍得。”
何讓生唯恐天下不亂,直呼長輩大名,管他是不是自家爹媽的朋友,完了還上手往庵加河臉上擦了擦,搖頭啧啧,尖酸毒舌的話飄飄然放出:“你現在這狗樣子,身為同胞的那些真狗見了都得繞兩條道躲着跑,難怪邊苳今晚又拒絕你了。”
路泊汀自認嘴欠,但還算能聽得過去,何讓生的嘴欠是無差别攻擊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長腿一挪,他嫌膈應似得往邊兒上離了點。
何讓生皮笑肉笑地擡手刨了一把寸頭,大言不慚地接着找罵:“不過你如果跪下求我,再磕個頭,讓我當你的新爹,這個仇,爹今晚就給你報了。”
“你他媽滾犢子!”
庵加河冷冷瞪着他,忍了又忍,才沒踢他一腳,抓了把碎發,又對路泊汀說:“姚姨抓到了李樊,現在人被押在庵庭章那個沙龍的地庫,這都兩天了,聽人說手全廢,姚姨這會兒帶着人去了溫志強的出租屋,我倆剛發現他一個小時前在你家那片晃悠,現在的位置……”
何讓生盯着手機裡那個定位的小紅點,眉目漸沉,收起調笑,“在夷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