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挑完食材後,人手提着兩大包購物袋從超市走出來,沈百合站在路邊打算叫車,擡腕看時間,提醒了一句:“你頭發還沒剪呢,不過現在有點晚了,不知道附近的店還開門沒。”
她是短發,經常去的那家店周五晚上七點就關店了,而且還需要提前預約。
溫聲打開地圖看學校周邊還營業的店,“随便去一家吧,我沒什麼要求。”
“那不行,我院之花,如果給你剪壞剪毀了,我得和那人打起來!”
沈百合斜眼不滿地瞪她,翻手機找自己收藏的幾款短發發型,一張張給她看,又撚起她的一撮兒頭發,說:“别搞那種半長不短的,很土,你是尖臉皮膚又白,頭發還有點蓬卷,那發尾就要和唇角齊平,但不能隻是齊耳那種呆闆的,最好剪成短層次帶點梨花碎的那樣,聽我的絕對好看!”
“我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精緻……”溫聲突然脫口問,“有什麼用?”
啊……
這是什麼話?
“我們還很年輕正值青春,不就是對自己好的年齡嗎?”沈百合一愣,兩眼定定注着她,“其實我一直不懂你……按理說像你這樣各方面沒得挑的女生應該走哪兒都會被大家注意到,我第一次看見你腦子裡隻閃過光芒萬丈幾個大字,但這幾年,你就像被蒙上一層灰……”
說到這兒,沈百合就順手指向她身上那件灰色衛衣,“你看你總穿灰不溜秋的衣服,衣櫃裡也沒一件亮眼的,别人出門聚會,你就總窩在你那個不見光的小房間,唯一的社交還是每個月帶你家小八仙去洗澡,我都無語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有自閉症,你現在的狀态讓我隻想到一個詞……”
……七老八十。
話音忽然收住。
空氣微微靜滞。
溫聲忽然擡頭看過去,讓她接着說下去,眼裡一時漾着很淡很淡的笑意,整個人少見的松弛下來。
好久好久,沒聽過身邊人怼她了。
很懷念。
但有些話就該點到為止,說太明白反而會隔開兩人的距離,哪怕是好朋友之間。
沈百合專心挑起照片來,快刀斬亂麻,找出一款非常喜歡的發型,“就這種類型吧,先去看看之前我去過的一家品味還不錯的店,走兩條街就到了。”
溫聲被她連拉帶拽走了二十分鐘,萬幸,那家店營業的門牌還亮着霓虹燈,沈百合立馬蹬蹬蹬拉着她跑過去,将那幾包購物袋扔到店門口,又推着她擠進門,朝那個頭發略長穿着亞麻牛仔的墨鏡男熟練地招呼道:“盧卡盧卡,替我朋友剪個頭發,找你們店技術最好的人來……”
溫聲在店裡轉了一圈,記憶裡,留短發還是在福利院的事了,因為洗澡環境有限,福利院的小孩又多,小時候大家最多都是一周洗一次熱水澡,久而久之,她就不願留頭發,隻要長長一點,自己就去找剪刀往最短剪。
後來回到路家,幹枯帶黃的頭發被劉嫂一點一點養了回來,也慢慢留到齊背的長度。小學時,江樂橙還兩眼冒着星光,特意說她的頭發竟然能在教室裡那片陽光下被照出和海灘砂礫一樣的濕潤光澤,還問她是不是戴了洋娃娃的假發。
最開始,是劉嫂總在她面前細聲吩咐,說我們阿聲要每天都記得自己梳頭發,梳一百下,頭發就會變得越來越順。
也不知道随口一說的話,怎麼就被那個人聽到了。
……
那個人。
溫聲努力睜開發沉的眼皮,不知不覺吸了吸鼻子。
剛上一二年級時,如果她中午回家睡午覺,那他也會在中午溜回家,然後趁她睡着後偷偷溜到她房間,手裡握着一把手工打磨的牛角梳,還是之前一起去法國看望路康時他自己跑去百貨店買的。
那是一把寬齒長柄的梳子,從她散在床上的發尾開始梳,輕輕捋壓,再往發迹邊緣梳,來來回回,那一個小時午休他能一直這麼梳下去。
其實她沒睡着,可能是中午那個時間點太陽正好能照進她的卧室,可能是春夏,也可能是秋冬,總之周圍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靜,靜到讓頭腦昏沉的她有種身陷童話故事的錯覺。
他梳的每一下,她都知道。
她沒睡實,他應該也都清楚。
長大後聽姚女士随後說過,他第一次找路康借錢就是九歲那年,用三千的現金買的那把梳子,後來她中午很少回家了,那把梳子就被他又輕描淡寫地塞到她不怎麼打開的抽屜裡,隔了一兩年後才被她發現。
因為他,她對長發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不在了……
她确定他不在了。
這三年,她沒有間斷地追問過無數遍姚書文和那些朋友們,甚至後來她自己還跑回國兩次去找他,卻都沒有他的任何信息,一條都沒有,這個人就像一面虛影從她身邊消失了,消失的徹底,沒有給她任何緩沖的時間。
如果他還活着,是不會放任她不管的。
“照顧你保護你愛你,是我這輩子都要做好的事。”
他明明答應過她的。
沈百合還在和理發師交代有關設計發型的事,溫聲揉開兩隻發疼的眼圈,找到一處靠近角落的空椅子坐下,出聲打斷:“我沒什麼要求,不用那麼複雜,越簡單越好,按照你們的習慣來剪就可以。”
沈百合再次恨鐵不成鋼地瞪她,然後抽着嘴角讓她閉嘴,朝那位金牌店員最後吩咐:“别管她,就按照我剛才說的來,一定一定一定要有漫畫層次感,最好再剪個短劉海,千萬千萬不要太死闆!plzzzz!”
溫聲無奈地搖搖頭,給她遞口型:幹脆你來給我剪好了。
沈百合叉起手駁回:姐姐我這是為你好,你懂什麼你!
那理發師本來就是常年混迹在秀場的紅人造型師,對審美的敏感度很高,差不多聽懂要求後就給了她一個明白的手勢,然後朝溫聲走去,笑吟吟地引導:“接下來我們需要帶您去二樓的洗護區做一次深層清潔和頭皮舒緩,您可以将随身物品放在我們準備的托盤裡,或者讓朋友替您保管。”
随身就一個手機,溫聲順手交給沈百合,然後跟着他往樓上走。
沈百合倚着沙發,擡着一腿架另一腿上,用中文還在碎碎道:“溫妹兒!亮起來!讓自己亮堂起來,你的好運才會到來!”
樓梯間傳來無奈的輕笑聲。
沈百合收回目光,閑得無聊,隻好去看手裡那隻黑色手機,很小巧也算很舊的款式,但外殼沒有磕碰也沒有劃痕,一看就被主人保護的很好,依稀記得高二時她還求着她媽給她買,沒想到一眨眼都過去四五年了。
沈百合覺得稀奇,想要仔細看看時,手指忽然不小心就觸到了home鍵,屏幕接着一亮,随即跳出一條消息。
是一條很尋常的相冊通知。
但她還是被吓了一跳。
在屏幕即将暗下去的一刹那,她手速極快地再次敲亮那個手機屏。
然後視線硬生生被定住,腦袋也啪的一下,她的心像被人飛快抖了抖,很飄,還是那種倒抽一口涼氣的飄。
鎖屏是一張非常貼合屏幕大小的合照,背景一看就在熱鬧的球場,後面有一片巨大的天然綠坪,遠處冒頭的建築結合了中西風格,可能是體育館,也可能是教學樓,反正紅磚白牆,那種充滿文化底蘊的高中校園氣息一目了然。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
她當場就被那張合照迅速抓住了所有眼球。
一身松垮球衣的男生,擡着胳膊故意往她漂亮清純的溫妹兒肩頭壓,仗着身高優勢可着勁兒地欺負,還不夠,還要趁小姑娘皺起眉想要反抗時,再故意歪倒半邊身子徹底罩向她,神情戲谑滿滿,沒半點老實樣,那張臉湊近再湊近,直至貼到她耳根和下颌處,似親非親,又要偏過頭直勾勾對向攝像頭,目光似挑釁,似調情,反正吹噓似得眯眼一笑,笑的很玩味很刺兒頭,虛虛實實,看不太透的纨绔樣。
眼底卻難掩對身旁小姑娘的寵溺溫柔。
在盛夏傍晚的橘光下,在人潮湧動的操場前,在拔地參天的香樟樹旁,沈百合湊近照片,仔仔細細看啊看——
高中時期的溫聲紮着高高蓬松的長馬尾,穿着校服,細肩直背,氣質透出幹淨和輕盈,昂起的小臉素淨不失靈動,兩手抱在胸前,對鏡頭露齒笑時,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淘氣和俏皮,又帶着微微倔強,像從天降臨的一束明光,更像一隻聰穎爽利的飛鳥。
是她想象裡屬于這姑娘光芒萬丈的模樣。
沈百合的目光被粘住一樣,從溫聲的臉上極快地瞄過,然後審視一般死死盯住那個笑意痞氣的男生。
那人滿身滿身的汗被攝像頭捕捉出非常細膩的濕光,沈百合直愣愣打量起那張過分出彩的俊臉,眼睛黑漆透亮,似笑非笑時,眸光細膩的像黑曜石熔開後流出的金光,極為好看的輪廓被夕陽的尾調一寸寸細緻描染過,立體帶着鋒芒,又因為唇邊噙着的輕笑多了一絲格外的清冷,不論五官還是氣場,一眼驚豔,沒有半分多餘的累贅。
閱帥哥無數的沈百合擠破頭腦隻想出一個沒什麼人能擔得起的詞。
英氣。
而且是恰到好處剛剛好的英氣。
雖說兩人看上去還是高中生的身份,但放學後操場的照明燈将他們照出一身極其奪目的光華,不由給青春裡的少男少女添上一些這個年紀少有的大氣坦然。
分外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