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橫躺的是宮女還是臣女?模樣生得倒是不俗,可為何穿着嫁衣,近日可有出嫁之人?”
嫁衣?
一時間衆說紛纭。
“趙甘公公,奴才覺得這也不似棺椁,倒是更像一座撂倒的大花轎,寬得能容下兩人。”
“奴才說怎麼總聞血味,竟是從這兒來的。”
“此屍右臂傷得慘重,卻不至身亡,見她唇紅齒白,應是新葬,若是招人算計的,興許還留氣兒呢……”
趙甘公公冷眼相待:“哪怕真有氣又能如何?這女子來路不明,但污了皇土,又着宮中華服,活着也絕不輕饒,諸位善心可有,但莫要用錯了地兒,省得惹禍上身。”
小奴才們任勞任怨從庖廚借來劈柴的斧頭,卻因不敢補刀,争相推脫。
趙甘輕呵:“一群沒用的。”
趙甘接過斧頭時,偏要掂量這兩下。
未曾想,正是這兩下,又聽咔嚓一響,斧頭竟從嚴密絲縫的斧身中往後滑落!
趙甘驚叫不絕:“快!快護着我!快!”
可群人趕上時,為時已晚——
隻見,趙甘頭顱被斧頭從中劈開,成了兩瓣挂在肩頸處亂晃的木瓜瓤,血流如注。
其餘人一哄而散:“啊——!”
見了此等慘狀,奴才們六神無主。
有些想禀報聖上,卻慌亂撞倒一塊,磕去鵝卵石路後,再無聲息;有些被這屍身絆倒,一頭撞死牆院中;有些要逃,卻不住推搡,泥巴地也站不穩,一股腦掉進望枯坑旁。下方迎屍體,上方疊羅漢,不是閉死,也是吓死。
滿打滿算也有十五人,卻在瞬息間死于非命。
望枯推開身前屍首,探頭查看,隻歎一籌莫展。
發難财倒無妨,可商影雲不在此地,誰人發工錢呢?
忽而,暮夜刮起妖風,沙卷草扶搖直上。
靈力、劍氣、正氣鋪天蓋地而來——望枯沒由來心慌,唯恐猜到來人真是心中所想。
天暈鍍着晃晃紫氣,為生異變之相。
是要迎神。
“她在此地!”
此聲洪亮如鐘,像有開天辟地之勢,卻出自女子。
流火千鈞巨錘劈空而落,刺傷不堪一擊的黃姜花。
女子如驚雷落地,這才看清她的模樣。不加雕琢也英氣凜人,七尺長,雄獅姿,野眉肆意,兇目曜黑,長發高高豎起,一半垂去,勾起腰上碧佩環,一半則懶散挂于青玉冠,诙諧成趣。
她是築剛峰宗主,桑落。
為人出事張揚,其名諱卻并非是“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之意,而是桑已落,不負春之兆。
想來,望枯給己取名,也是借了桑落的好彩頭——
望世事枯榮,望己福星高照,永不頹身。
另一人規矩落地,雖其貌不揚,卻有文人墨氣,仙鶴停在他衣襟的裡裡外外,一手着古卷,開口便是高談闊論:“桑宗主,您吼得這樣大聲,又扔襄泛的火錘,是生怕百姓不知我等要來皇宮麼?”
桑落仍是中氣十足:“何所似,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那爛舌頭綁在磐州城門上。”
何所似攤扇掩嘴:“……”
他名諱以文绉绉、不知所雲而著稱,脾性不僅少與人對付,還有文人病,無文人命的——定是那溯洄峰宗主,何所似。
“先談正事要緊!此地遍地橫屍,邪祟已然大開殺戒!我們遲來了!”
此人以一己之力遮月,他身魁泰山,粗犷露肩袖,膚有銅色加持,渾身上下足有三十道疤。明面兇神惡煞,實則慈眉善目者,正是仰止峰宗主,襄泛。
餘下還有一男,雖比桑落還矮半個頭,但唇紅齒白,男生女相,腮肉未褪,乍一看年歲不及弱冠。一頭黃發不稂不莠,又長短不一。灰目撐直,聚起波光,隻向望枯看去。
“她是妖!并非是那邪祟!”
壞了。
是暄澗峰宗主顧山來。
他為山貓化人,能入宗門當仙尊屬實不易,但剛好,望枯在一年一度的大選中,因為提不起劍,讓同為妖的他顔面掃地。
怎又認不出。
桑落騰升殺氣,青面帶戾:“妖?”
望枯身無長物護身,隻小心将黃姜花攥在掌中,填實拳頭。
又從四宗主中逐一掃去,敗興收目。
無一真神。
适時,一記同天長的索命靈繩直勾望枯的脖頸,将其提溜在寂空之上。金氣硌身,稍不慎就可幻化利刃。
桑落性子剛烈,說一不二:“這些人都是你殺的?邪祟呢!”
怪不得此事一次足足驚動十二峰宗主驚動四人,原是抓那惡鬼來了。
眼見脖上滲血,望枯神色如初:“不是,他們都是自戕的。”
顧山來見她這副目空一切、臨危不懼的模子,忽憶半年前的大選。這名弱不禁風枯藤妖提劍幾斤反傷自己——又怎談斧頭。
四人靜默良久:“……”
恰在此時,又有一道劃破寂夜的寒光,與缥缈朗風而來,亮如青天白晝。
山本不亂,奈何丹砂染。
此人自帶千重煙,縱然她厭了這世間所有的風,可獨這一縷,不疾不徐,勢要掃平世間百痛。
而七月磐州,好似也随他落下霜雪。
望枯恍惚心想——
這才為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