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石裂三痕,劍折三寸。
路清絕顧不上場下嘩然,隻是雙耳飛蚊,喧騰休止。
清絕劍斷了。
……為何會斷了。
那斷劍晃蕩最後半身,若有神色,定是驚懼二字。
殘存的劍氣似暴雨洗刷後的墨色氣焰,乖戾又充斥戒備。
而路清絕拔出,悄然釋個幹淨。
直到留下一道,比望枯脖上血猙獰百倍的傷疤。
望枯原以為是席咛不曾外化的怒,可如此陣仗,恐是劍本身就有問題。
席咛阖上眼:“路清絕,今日是你福大命大,此劍雖與我無關,但我會回去領罰的。”
他當初對望枯撂下的狠話,也由席咛替她奉上。
若今日路清絕誤傷她分毫,何曾隻是斷劍、斷手、斷卻情之一路,
兩宗結下梁子不說,五百年修為也是闆上釘釘。
那麼今日一鬧,隻能如此草草收場。
路清絕捧着斷劍魂不守舍:“……我認輸。”
望枯雖身在長鍊上,卻好心探頭:“師兄,話說錯了,你本就輸了。”
路清絕循向她所指處,香已燼,壇灰深。
席咛的倩影也漸行漸遠。
“……”
路清絕就是輸不起,卻并非自恃清高,亦或聰明反被聰明誤。他乃上劫峰大師兄,此後,若有人要入上劫峰,先與他切磋是不容置喙的規矩。
但無一勝者。
因而旁人十足把握,他千足把握。
隻有今日一回例外。
誰人都知曉,那夜十二峰五大宗主的劍氣于雲池間殺出一條斓虹。
而休忘塵竟親自抱回一遍體鱗傷之人。
虹色常淺,血自成第六色。
染紅他的白衣。
可分明五宗主是去追邪祟的。
休忘塵熱忱但薄情,惜才如他,也從未這樣逾矩。
總有人瞧着刺眼——他路清絕隻是一身惡膽,争做第一人。
但今日之果,除卻邪門,他想不出更妥當的說辭。
一月被褥……罷了,男子漢大丈夫,忍忍也能過去。
……
望枯從不肖想一戰成名,她人在此地,與質子别無二緻,命不由己,還談何其他。
但奈何風聲在外,短短半日就以訛傳訛,隻是尋個問路人如何回峰,也淪為避之不及的下場。
真怕往後樹敵萬千,挂得一身彩爬回巫山。
好在路清絕雖說萬念俱灰,但說一不二,還知派個同袍将被褥取走。
正是那厚唇之人。
上劫峰弟子的模子果真如出一轍——橫眉冷眼,說兩句好話像能夭天壽。
“我說,走龍峰統共幾畫筆順,多抄幾遍總能記得罷?怎的連名諱都不知呢?十二峰就這麼點大,走個一天一夜都能走完,莫不是光貪睡去了。”
“喏,前為遙指峰,後為上劫峰,左為負卿峰,右為玱浪峰,哦,你可要好好記着最後一個,專收好吃懶做者,指不定混個百年還能當個外門弟子。”
望枯見他,時時想起常徘岸邊的别淺。
絮絮叨叨,扯天道地。
蒼寸不勝其煩:“行了,這些不記也無妨,記着我叫蒼寸也行,蒼天的蒼,一寸光陰一寸金的寸……唉,說了你也不懂。”
“隻需記着往後一月都是我來拿就行,指望你送上門,我都能飛個升了。”
望枯話鋒一轉:“蒼師兄,席咛就在遙指峰嗎?”
蒼寸上下打量:“你想進遙指峰?不可能的。”
望枯:“并非,我想知道她在何處領罰。”
蒼寸睨她一眼:“知道又能如何?”
望枯:“今日若非我利用她替我擋刀,我也不會取勝,我隻有知道她在何處,才能送上門去,讓她有仇報仇,有怨抱怨。若往後我一聲不吭地走了,還怎麼還清這筆賬。”
蒼寸頗為意外:“……你當真是利用席咛了?”
望枯不卑不亢:“是,我無一技之長,隻能借以旁人之力。”
此目清無雙,此心以韬光。
但,何必告訴他這相看兩厭的外人。
蒼寸自嘲發笑:“你哪裡是個傻子,分明是在扮豬吃老虎,這樣不擇手段。”
望枯:“是的,我不像路師兄,我手沒斷。”
說罷,她又晃晃手腕,以示完好無缺。
蒼寸:“……”
還是個傻子。
蒼寸也是抽了風,才不自覺同這傻子坦言相待,一指百裡開外。
“那座昏黑的矮山瞧見沒有,此地非十二峰所管之地,由人間取名,聽聞是一柴夫夜行,撞見三盞似燭幽火得名,名為銀燭山。
“但實則,那兒遍地是鬼修,或是不害人的遊魂,又與我十二峰井水不犯河水,除卻偶爾山腳有村民被吓到,平日都由着去了。”
“我不知曉遙指宗如何,但若修真者犯錯,鞭笞自當無用,大多都會丢去銀燭山的續傷台斷修為,但我峰弟子能犯錯,也大多是有真本事的,因此斷了多少修為,也會就地斬殺多少邪獸煉回來。”
“但席咛能去,是因她生自遙指峰,你去了,隻會徒增煩憂——”
望枯搖頭:“并非如此,他們想要我去的。”
整整幾日風平浪靜,對望枯不聞不問,紅牆諸事未聽後文,又明知她身上總生古怪之事,卻不留禁制,吃穿用度也安置妥當。哪怕路清絕要打,也絕非他們的意思,若真要了卻煩憂,怎會将望枯帶回宗門之事告知千裡。
他們——不,他,休忘塵。
就是要看她有何作為。
越是出其不意,才越是正中下懷。
望枯歎氣:“所以,我更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