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意求索,而非讓他做苦主。
風浮濯:“好,那你手上這株,給我。”
望枯聽他話,風浮濯一繁茂一稀疏的兩枝斷木合而為一,又用靈力轉回灌木叢。
風浮濯起身時,袖口一枝望枯随手贈與的黃姜花。
他一籌莫展,正要故技重施。
望枯歪頭看他:“既然仙君想要這花,何不拿着?留在此地也無法給人看的。”
風浮濯:“……”
他不想要。
哪怕陰差陽錯,他也當作謝禮。才怕錯付好意,留芳在袖。
除卻幾縷無關痛癢的香火,這是有且唯一的贈禮。
他暗自放入衣襟——
僅貪這一回。
重拾釀蘭公主的要事,風浮濯毫不猶豫喚出結靡琴弦,略一颔首,就要朝他面上橫去。
望枯:“等等!”
風浮濯:“如何?”
望枯:“仙君莫不是……要自毀面容賠給她罷?”
風浮濯:“并非,隻是想從我身中剝下一塊,織成她的皮,可惜我如今渾身無好肉,隻得拿臉開刀。”
望枯:“……”
到底是與她換了傷。
但此等好皮囊,說毀就毀,豈不可惜?
望枯立即支招:“仙君不妨割肩頸處,這裡我都沒動的。”
風浮濯輕輕颔首,就當聽進了。他自傷也有度,刃起血落時,血印隻有望枯半個巴掌大,又深埋裡衣,絕不留傷風敗俗的時機。
那一塊皮,随即由兩縷風織起。轉瞬能包人了,才蓋去釀蘭公主身上。
皮身漠視嫁衣,驟起漣漪,浸身如化水。
釀蘭公主終于不再猙獰可怖。
但她不敢動,隻是小心試了試,像個初開靈智的瓷娃娃。
望枯:“應當可以了?”
風浮濯:“嗯。”
他正要離去,又停下:“弋祯法師有令,我身上何物都能用于救濟蒼生,卻唯獨舌頭不可。因此,恕我無能。”
慷慨至此,已是絕無僅有。
但至于為何,想必風浮濯一輩子都不會說。
他又成了即停即走的風。
帶着滿身傷痕,在來時月,在今夕塵。
不向任何人留下他的歸途。
釀蘭公主淚眼婆娑,好不容易直起身磕頭謝罪,人卻已經走遠了。
望枯:“他已經走啦,你不是公主嗎?為何要跪他?”
聽罷,釀蘭公主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更不敢回頭。
自小生在爾虞我詐中,九歲已有十九的靈敏。奈何母親逝去,無外乎身如浮萍,哪怕珠玉藏身,也難東山再起。
望枯沉吟幾許,指着釀蘭公主,向柳柯子先斬後奏:“師尊,聽聞十二峰上有好些師兄都養了靈寵,我肯定是撿不到了,所以,我想把她帶回上劫峰當成我的靈寵。”
幾人錯愕。
路清絕真想借這大師兄之由,把她這瓜瓤一般的腦子倒過來瀝幹水不可:“你若再想一出是一出!信不信我再把你拎上比試台嘗嘗痛!姑且不提人家錦衣玉食一輩子,為何樂意跟着你當寵物,就是她真樂意,你連被褥都不會洗,還養什麼别人啊!能把自己顧好了,你可就謝天謝地罷!”
望枯正要應戰,釀蘭公主怯生生的手,就這樣牽上了她的衣角。
望枯:“你想跟着我?”
釀蘭公主不曾遲疑,鄭重颔首。
路清絕:“……”
他顱頂這把火算是白燒了,給尋常人家燒柴都比燒藤更痛快。
柳柯子一錘定音:“行,你們一拍即合,我何必說不呢?隻是靈寵、妖獸再多,都不比人,人可麻煩太多了,皮不糙肉不厚,不耐打不耐傷,又不像是有根骨的。你與她,兩個廢物,我可不指望你能養出什麼花樣。但切記,莫要太快養死,否則我的面子挂不過去。”
“多謝師尊。”望枯眉眼彎彎,又蹲坐釀蘭公主身前,“我識字不多,往後就喚你公主可好?”
釀蘭不覺妥當,拉過她掌心,一筆一劃寫清自己名諱。
意指,再不要公主的名頭。
望枯心領神會,合起掌心,收下這份初次相會的契禮。
……
颠沛四十餘天的天降災星。
總算在邁上十二峰的返程中落下帷幕。
商影雲在側門旁守了多日,待安然無恙的望枯見到他時,已是早生華發。
相逢一場,望枯讓諸位宗主捎他去融州落腳。
兜兜轉轉,又成了三句不離風骨的商影雲。
“我若有仙根,不當白發人。”
“隻可惜,我老了,能與妻兒共度餘生,已是足惜。”
“下回你來融州,你随意拉一個百姓,報上我的姓名,我有多少銀子,便給你多少!”
“往後!珍重。”
“後”而引吭高歌,“重”而落得輕緩。
說罷,他往花紅柳綠而去,決絕不回頭。
而望枯,雖有一師長,一靈寵,但領她禦劍飛行的,仍是襄泛。
襄泛堆着笑,望枯與釀蘭像他老來得的女,一左一右趴在肩頭,坐享天倫之樂:“說來慚愧,今日我來,就是濫竽充數的。他們都說我的泛酒斧很大,最适合載人,結果還真被他們猜對了。這不,又帶回個小的。”
望枯:“釀蘭睡着了,襄宗主小聲些。”
襄泛繃直腰杆,聲也小了:“好、好。”
望枯:“我不在十二峰的這些天,可有什麼奇聞異事?”
襄泛禦劍如馭馬,興緻沖沖地:“有啊!且聽我一樁樁給你說明白。”
“先說路清絕,他真給你洗了一月的被褥,席咛這姑娘看他如此锲而不舍,便獎勵他,答應與他比試一場,路清絕自然樂開了花,沒認真打,又讓席咛狠狠氣了一把,直至今日才搭理一句話。蒼寸相較老實太多,成日在屋中修煉,但胃口大開,人也圓潤了。”
“還有桑宗主,不慎弄壞了蒲宗主鑄了一天一夜的寶劍,氣得他用靈力制了個傳聲喇叭,在十二峰上下輪番罵了一夜,桑宗主第二日一大早,險些一腳踢斷鈞铎峰,蒲宗主又用這喇叭道了三天三夜的歉,這才不了了之。但他嫌丢人,閉關半月還沒出來呢。”
“還有一件事,這些天休宗主與顧宗主二人走南闖北,快把人間去了個遍。有一日把我等召去歲榮殿商議,說地震走勢古怪,祉州塌陷,磐州地裂,此事絕非天意,要我等留個心眼……”
“望枯也要留個心眼。”
襄泛的話,是一盞安神香。
聲在這頭,望枯已飄蕩去來年秋風。
“……好。”
她輕歎一語。
贈與昨日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