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罕得路清絕想丢她再去池中醒醒,看她還敢不敢再說胡話。
蒼寸頻頻回頭:“行了,來就來了,還深究落水做甚?望枯,你就坐此地,我給你擋着,千萬别被師尊看到了!他這麼好面子,又正在氣頭上,若撞見你成了落湯雞,有辱上劫峰宗風,多半會拿你出氣。”
路清絕放杯的茶湯微吐蒹葭色,袅袅青煙,定是才泡不久——很襯他的急性子。
可想而知,望枯并未遲太久。
望枯伏低,從他腋下三角小窗偷看:“師尊如何了?”
這一眼,還真看出苗頭。
靜而碧綠的窄湖面,沿着一路青玉鵝卵石的墩子,早有一紅衣,兩白衣立在上頭,不邀松鶴也成畫。
這三人分别是柳柯子、休忘塵與何所似。
即便柳柯子背對望枯,怒氣也能把湖水蒸沸。
望枯還沒看夠,後知後覺的蒼寸卻收緊雙臂:“……往哪兒看呢!”
望枯:“蒼師兄,他們為何如此?”
蒼寸閃爍其詞:“還不是昨日那些事。”
望枯若有所思:“他們要對劍嗎?”
路清絕:“無比試台,不可起架,你這宗律又背哪門子去了?”
望枯:“我并非是忘了,師尊能鬧這麼大,定是武力也解決不了的事,而休宗主……不像是守宗律的人。”
柳柯子瘋,但很有戒律。
不比休忘塵。
始終咬緊一口衆人皆醒他獨醉的氣。
隻是想或不想之分。
路清絕與蒼寸交視一眼,後者捕捉來一縷風,蒼寸把宛在水中的耳語牽來給她聽。
即便斷了半截。
何所似:“……話是不中聽,但無錯,上回望枯隻是背個屍都能追來十二峰上,休宗主這回是殺了皇後,他們豈會咽下這口氣?”
另一人将聲喚得亮堂:“他們何止能咽下這口氣?休忘塵,你都幫他們去宮中驅邪了,他們不敢得罪,就算那些小喽啰把你休忘塵的大名爆了出去,世人也隻信你行好事,不信片面之詞!那些罪責,自然而然會落在本就洗不清冤屈的望枯頭上!真是好一個道貌岸然的檐青仙尊啊!”
最後一人聲姗姗來遲:“我并未考量太多,此人不滅,來日必定助長魔氣叢生,到時,柳宗主還能确信此事有轉圜之地?更何況,弟子們都在,柳宗主當真不怕任人看笑話?”
“所以呢!就理應禍水東引嗎!休忘塵,平日如何,是我柳柯子懶得管,而今你禍害到我徒兒的身上,我是忍了一路才不找你算賬!而今你卻要命她歸去你門下,憑何!”
“簡單啊,憑你有私欲,居心叵測。憑我不擇手段,想要何物,就沒有得不到的。”
仿若,能見他笑染春情的目,搖曳天地兩處清波。
沒有廉恥可言。
三人聲,有粗有細,何人愁眉不展,何人冷嘲熱諷,何人揮灑自如,都已真切。
蒼寸就此放走那風,沉入谷底,還萬籁安甯。
路清絕蹙眉:“蒼寸,為何要斷?”
蒼寸垮臉,下巴肉都堆了兩層:“唉,清絕,這話是她能聽的嗎……”
路清絕打斷:“怎麼不是她能聽的?他們說這些話時,有過避讓嗎?再者,望枯早聽晚聽都是聽,聽到就聽到了,若因此介懷,還修什麼仙?打道回府最好。”
蒼寸醍醐灌頂,也知多此一舉,恨不得跳起來扇自個兒一巴掌:“……”
更不該多看望枯這一眼。
她是一株水仙花,惹人憐愛,渾身是毒,多情最無情。
雖說,她隻有無情。
望枯點頭起身:“是的,多謝蒼師兄讓我趁早聽到。”
此舉惹得路清絕第三口茶囫囵進肚,燙他一激靈:“……又抽什麼風?”
望枯:“不抽風,我也要找人算賬。”
蒼寸拔起自己這身肉牆:“何必挑這個時候算賬!等他們把事兒掰扯完不好嗎?”
望枯從他臂膀下鑽過,順腳踩上石椅,跳往欄外草坪,義無反顧:“不好,因為我就要找他們算賬。”
茶湯灑落路清絕衣袍:“……什麼。”
蒼寸面如死灰:“望枯——”
他們當然追不上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望枯。
她三下五除二來到岸邊:“師尊想用我做何事呢?”
柳柯子火冒三丈:“……你頂撞師長,又亂着衣裳,回去抄寫十遍宗律,好好閉門思過。”
望枯充耳不聞:“不說,也好。”
她略一思索:“師尊,除了銀燭山,普天之下還有哪處更險?”
柳柯子嗤笑:“瘋了?你連運劍都不會,去那些地方,無異送死。”
望枯:“師尊說得對,我就是去送死的。”
衆人竊竊私語:“……”
再大的計謀,也焉知生死。
她早已說過,她不喜歡任人擺布。
這些人聽不見則已。
她有的是耐性。
休忘塵悠然一笑:“好啊,我倒是知道一地。”
他故意賣弄關子,就是等她發問。
望枯:“……哪裡?”
休忘塵直勾勾看人:“溯洄峰,銜隐小築,十二峰所有的弟子。”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