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人邀她去藥浴療傷了。
這幾日的感時傷懷,快趕上望枯一輩子的份量。
她重拾堅定,擦去劍上風雪。
忽而有了為劍取名的念頭。
望枯:“它們都有名諱,偏偏你沒有,我本想多學幾個大字再取的。直至這幾日才知,取名講究緣分,與字是晦澀難懂還是意蘊深厚,都無關緊要……”
她将斷劍捧在懷裡,想要為它分去一絲暖意:“而我想的,也很簡單。無論天寒地凍,還是烈日當頭,你都任勞任怨地跟我一起吃苦,迄今為止也沒能給你配上一個稱心的劍鞘,是我疏忽大意,往後定會一一補上。所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罷,現在,你就叫‘忘苦劍’……好不好?”
同音不同名。
忘了苦,自當山高任鳥飛。
但與無名不同,這一回,是望枯做劍身的影子。
望枯:“你若不願意,我還有……”
話音驟斷,忘苦劍翻身而起,鑽入望枯身下,擡着她扶搖直上九萬裡。
——看來它對這名諱很是滿意了。
遲了幾個時辰,望枯終于摸到半個身子浸在雪裡的負卿宗門。
繞開大門從上往下去,才知宗内也淹在雪裡了。
舉目無人,擡首遇敵。
她随意尋了片雪域落地坐下,既要行事,自當束起利落的高馬尾,上劫峰冬日宗袍也一如既往是醒目的紅,襯得她鼻頭、兩頰都像點染胭脂。
望枯這巴掌臉卻無處可埋:“早知還是穿吹蔓制的衣裳了,這宗袍哪裡有禦寒的功效,路師兄又诓人……”
她身下滿是結冰的綠葉,一握即碎,不可拿它生火。
而拆開包袱裡的火折子,幾根沙棠神木卻毫發無損,一摸,還竊取了她身上的餘溫。
隻是冷風呼過,捎帶幾朵不曾贈與旁人的忍冬花。
蓋雪更生華。
望枯爬過去撿,共有五朵,喃喃自語:“……好似是那日要給何宗主帶去的,可惜打掃銜隐小築,一時忙昏頭,就此忘了。”
她又将幾朵花小心翼翼在衣裳裡系好,以身禦風,專心在兩手之心燃火。
約莫試了幾發,望枯掌心就捧出一簇火星子,她屏息凝神,匍匐着接去沙棠神木的一頭。
沙棠神木,遇火即燃,屢試不爽。
望枯展歡顔:“還好沒有浪費。”
昨日,蒼寸拖曳殘身來她耳房,哭喊着将這根木頭借去一根,說是再也忍不了“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的苦日子,如今隻有沙棠神木救得了他。(取自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沙棠神木,防風納水,吸來百草靈氣,誠心而用,可燃不滅火種,可扭轉自帶黴運。你别看我一身橫膘,實則都是虛的,用了靈力還是凍得直哆嗦……望枯,你若大發善心贈我一根,逢年過節,我連着你的祖宗十八代一起祭拜!”
望枯方知,原來此物這樣殊異,自當省着些用。終是隻給蒼寸折了半根,剩下半根,現如今在她手中握着。
她誠心祈願——燃一根,焚燒整片雪。
待到沙棠神木燃起火,火把在何處,何處就不落雪花。還讓經久不衰的雪地也坑窪大片,流淌清水。
地勢動蕩,望枯已立不穩了,忘苦劍将她攬去劍身之上。
果真還是沙棠神木會護主,待到望枯懸至空中,它才發狠了屠戮這片天地。虛張聲勢的雪大塊大塊地塌陷,開辟一條人走的大道。
隻是可惜,哪怕雪化了,折斷的樹身,也已逆轉不回。
望枯向它們深鞠一躬:“諸位先輩,我為巫山小妖,望枯。望枯在此立誓,冤有頭債有主,先輩們若還有來世,仍記我殘殺同類的不義之舉,便大膽來尋我。要殺要剮随意,若留我一命,則有□□吃,有靈共吸,讓我做何事都将肝腦塗地……絕不會讓先輩們死得冤枉。”
說罷,她傾身遞過火把,火種蠶食已濕的古木,燎斷枝幹。不一會兒,就一傳三,三傳六——
數十棵樹沐浴在火海之中,一舉攀上,向風雪張牙舞爪,再緩緩吞天,拉它們共入無極地獄。
望枯躲在最上空,拿着隻燃短短一寸的沙棠神木,看冰火兩重天。
她不覺夠——
源頭還不停。
她咬緊牙根,還想再往天穹盡頭而去,卻被一人用力拉住。
無名站在劍背,看向望枯時,滿是無措:“望枯——這片火海,是你造成的嗎!”
其餘女修也聞訊趕來,已各自運水、運冰,卻隻可讓這場大火平息一瞬。
望枯:“無名師姐,一山不容二雪,若曉宗主正是死于天道呢?”
無名眼中暗藏灰燼:“可這些,是我們一磚一瓦親手壘起的負卿宗!哪怕真是天意所為,更無人扭轉乾坤!”
望枯:“不試試怎知不能?宗門坍塌一次能建,坍塌兩次仍能再建……但曉宗主隻有一個,哪怕再見,也已不是她。”
換她一人安康萬年,就是毀天滅地,也是值當。
無名偏頭:“……你太瘋了,望枯。”
望枯泰然自若:“無名師姐若今日要與我為敵,我也願意。”
無名輕笑一聲:“不必了,還比試什麼?我已是你的手下敗将。”
而後,她氣沉丹田,山河可鎮,火苗大蕩:“負卿宗所有人聽令——燒了負卿宗!”
負卿宗沒有别的道理。
就是斷情斷義,上下一心:“是!”
大火燎去無名的裙衣,卻燎不去她骨性裡的意氣:“望枯,你隻是做了我們想做的事罷了——毀天滅地的大事,當然隻能我們女子來做了,不是嗎?”
望枯眉眼一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