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巫山一時晃了晃,望枯快成忍冬藤長成菌子,風浮濯送上好些盤纏、靈石、玉石、從裡到外的衣裳、草藥等物什之外,其餘日子都祥和太甚,最會旁聽奇事的蒼寸人等都消停數日。
卯時出,酉時歸。他們扒幾口飯,又到柳樹林下切磋,說的話,無非都是與各家弟子有關。
先說,哪個鈞铎峰的弟子天性怕輸赢,日子越臨近,越是讓他有負擔,惹得他上吐下瀉,面若死灰。辛言說,到時就不必來比了,排序一出,直接給他安插個末位,且讓他好生歇着。再說,哪個溯洄峰的修士,修煉多日,卻走火入魔了,不分青紅皂白地大打出手,傷了好些人,何所似痛心疾首,将他打入監牢,隻待比試過了,再行懲戒。
廖董豪飲一杯酒:“這人我認得,總是老實巴交的,問個名字也小聲得很,真不是會生心魔的樣子。”
一人搭話:“若是,人不可貌相呢?”
萬來駁斥:“就算是又能如何?我直說了,這事兒沒人從中作梗我是不信的。”
蒼寸閑下來就要吃些什麼,眼下是在咀嚼昨年的凍柿子:“嗐,天道都落到我們頭上來了,負卿宗迄今為止也沒個後話呢……如此多磨,苟住一條小命就算好事!”
雖說蒼寸總把風涼話挂在嘴邊,但并未靈驗自個兒的烏鴉嘴,兜兜轉轉幾旬,就隻剩月末考核前夕,才頗有事端,又與從前動辄塌峰、輕則劈雷不是一個量級。
有人打趣:“我看遙指峰大師姐席咛,這些日子跟殺昏頭似的,可不像是會苟且眼前的樣子……還把路師兄按在地上打,這樣下去,她會不會再次博得頭籌啊?”
路清絕難得一笑:“輸給席咛不丢人,我也樂意。”
旁人聽慣了他的陳詞濫調,早已搖頭直道屢見不鮮。
臨到最後一夜,臨時抱佛腳也沒勁,偏有一個弟子,說着神秘兮兮的贅語,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索了去:“這些事都不算什麼,你們不曾聽說過到時的獎賞嗎?啧啧……保準想不到。”
一人豎起耳朵:“何物啊?”
“我也聽說過,說是好幾個修士都看到它挪到銜隐小築下方去了,宗主們也不藏着掖着,我估計這風聲十之八九是真的。”
“是真的就太離譜了……此物如此貴重,怎能當作酬勞,或是給一個離登仙相差千年的修士呢?”
另一人左看看,右瞧瞧,急得直跺腳:“你們怎的都知曉?為何隻有我不知曉啊?快急死我了!”
那人見大夥兒興緻高漲,這才不賣弄關子:“諸位,莫要吓掉下巴,要贈的,即是原先埋在歲榮殿下,如今轉去銜隐小築下,庇佑一方安甯的——‘槐飏(yang)骨’。”
正是那千年前,殉身巫山,抵擋魔界大亂的槐飏仙尊的不滅仙骨。
望枯起先“閑裡偷忙”,把劍轉交給路清絕,再讓路清絕托付給蒲許荏,用那續蘭挖出的玉石給它鑄出一個稱心如意的屋子。可蒲許荏卻說,那玉石尚且古怪,總覺氣息不對,還需從長計議。
隻是她如今沒了用武之地,這劍,也就順理成章在鈞铎峰落了新戶。
因此,若是望枯手中有這忘苦劍,她定會在一衆嘩然聲中,橫去他們的肩頸上,斬斷一切玩世不恭的嬉笑。
望枯:“此物是能贈予人的?”
那人微怔,笑得更深:“望枯師妹,莫要着急,且聽我娓娓道來——槐飏仙尊的仙骨确是不能贈人,但這千年來,戰無不勝、能回溯過往改寫曆史的,隻有他一人,仙人保住他的仙骨不散,就是為了能延綿下去。”
“這天底下還真有這‘逆天改命’的本事!”
“那若是……得此物,豈不得天下了?”
那人颔首:“八九不離十了,此物貴重至此,還聽聞幾個宗主鬧得不可開交,是休宗主執意如此,說是‘如今危急關頭,十二峰正逢存亡之難,紫微星不在師輩生,隻得由晚輩救,若槐飏仙尊知這仙骨有用,也會含笑九泉的’……”
一聲驚呼打攪:“慢着!十二峰存亡之難……是何意?”
蒼寸努嘴:“不是,你趴人兒床底下聽的呢?編得是有些本事,與休忘塵欠揍的語氣一模一樣,差點我就信了。”
那人撓頭:“蒼寸師兄,你是知曉我的,我平生了無其餘興緻,就愛偷聽旁人牆腳。雖說不厚道是真的,但此話也是真的,這些個宗主怎會不知我的雕蟲小技,興許就是故意讓我聽到的呢?”
路清絕沉吟良久:“……多半是真的了。”
廖董:“仙骨這樣的好物,還讓風聲傳得這樣快,好似生怕誰人不知似的。”
萬來直快一語:“十二峰上下都把月末考核當成命了,還有誰不知呢……”
問出口時,這些人才後知後覺,齊齊朝向暗柳下側耳傾聽,隻插過一句話的人兒。
她被迫當了回閨閣中足不出戶的女子,對外如何,都靠口口相傳。
望枯見他們看來,無辜極了:“師兄們,如今我就是知曉了又能如何,既不能出去比試,更不能在光天化日下搶奪,再者,我搶來又能如何?”
她向來不是好争的性子,最差也是從外門弟子做起,無非是多走些彎路,她走得起——一笑釋挫傷,隻往前路行。
可顯然,這些人并不信她,還各懷鬼胎。
廖董笑笑,實則,她說對了,仙骨并非尋常人換得起的,擔不起則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萬來抿嘴,師妹好似總有說不完的歪理,但說是歪理,又挑不出毛病……我是不是該學學這樁本領呢?
路清絕蹙眉,連“搶”都思索到了,還有什麼是不敢的?自當加倍提防才是。
蒼寸挂起苦瓜臉,休忘塵手腳不幹淨也罷了,心也如此龌龊,一把年歲還觊觎這樣個娉婷姑娘……嘶,當初說要将望枯搶回遙指峰的,不會就是想在這一回罷?
望枯了然:“……師兄們又不聽我的話是嗎。”
但今日月不渡明日山水程,來日财不救昨日痨病,自當——
關關難過,關關未可知。
……
朝光捕莺,樊籠卻在萬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