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随意拉了個像樣的人,問:“你們可知遙指峰的席咛師姐如何了?”
旁邊那白面小孩急哄哄開口:“聽說是得了什麼病症呢!風寒?痨病?反正不是一時半會好不了,按我娘的話說,就是要吃七七四十九天藥才能好!”
望枯:“這麼狠的病,就沒有治愈的法子嗎?”
這片人兒也衆說紛纭,有一個土色臉、腫脹眼、身有疾的老修士,聽了直搖頭:“這小孩亂說的,别信,席咛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說是坐等飛升也不為過,十二峰的人會想法設法保住她,真保不住,還有天道能護。”
望枯:“天道還會管這些?”
他老态龍鐘,卻談吐不凡:“當然會管,人間有國子監、私塾、學堂,這裡頭會有師長教導,但此地門生能不能中舉,謀哪處高就,都為後話了。”
他緩口氣,再說:“而天道就是這間屋子,衆師尊就是師長。後者看似至關重要,隻是在基于屋子而生,撐破天不會有太大本事。而前者看似無足輕重,卻能為一代代供給前人本領,再遮風擋雨,屹立不倒,延綿至今。”
“換句話說,就是屋子長眼,但不能抛頭露面,于是把眼睛寄存在師長的身上。誠如民間私塾先生需有所學問一般,師尊也是精挑細選而來,各有命數。既不能太弱,推崇上去混個日子;又不能太強,早早飛升,沒了傳授的本分。”
有人納罕:“您這樣靈醒,怎的隻在玱琅峰混個墊底的小喽啰呢?”
他也不惱,反倒笑得面上紅潤:“可不敢當,諸位也莫要笑我,隻是先前在人間,約了幾個大字,當過幾十年的教書先生,可惜啊,學生沒什麼出息,自個兒也沒什麼本事……後來,說我有修仙根骨,來了這裡指不定能混個老祖,想要好好學一回,又終不抵一句——人老不中用咯。”
不是人人都能把話說得诙諧風趣,這些人笑了笑,沒當回事,不問其名,但應當大多都将他記進了心裡。
就像是一陣風,尋常來了,過去就會過去了,常不挂心上。但如若是起風時,路過時,偶然落來一條求得安甯的祈願紅綢,興許生生世世也忘不了。
望枯悄聲:“多謝。”
後來,望枯才知,席咛來得晚是勝舉。
來了活遭罪受。
隻因,廖董敗仗後,負卿宗的無名與路清絕惡戰千把回合,從起先的刀光劍影中,人人都不住津津樂道,到後頭已是索然無味,争相屈腿小憩,盼得睜眼就能定個勝負。
至此,望枯周遭長籲短歎、恨天怨地聲不絕。
“他們不曾打累,我都看累了……到底何時是個頭啊!我肚子餓了又餓,若日頭能落,興許這得有兩天兩夜了罷!”
“何止呢,我不看比試台了,省得想嘔。你是不知罷?我都回屋裡頭睡了兩覺了,還日日求神拜佛,真希望能将他二人都收上天去!”
“誰不是呢,他們飛升我是真不眼紅。”
“比起他們,我更好奇這些個宗主們,是如何半點不累——莫非是在映照坊間裡,說神仙不歇息的話?”
望枯在幕天席地中睡,半夢半醒時,被送吃食的吹蔓喚醒,再抱着事事好奇的續蘭也上來玩玩。
若石子地硌身,就去樹上睡。樹上要起風,又往廊畫上來。廊畫有人過,就找片碧綠淺塘,尋來兩片大的芭蕉葉交疊,一躺其中。悠悠蕩蕩,周公也不忍打攪,俨然與池水合二為一。
蒼寸打了敗仗,有事沒事就要去她跟前歎個始終。這日,是掰碎杏仁酥,當魚飼投湖,化了也不可惜:“誰不想像你這樣舒服,睡不着還有漣漪哄,不像我,成日隻有受苦的命……沒了這片葉,也多半會淹死,但如今死了就死了,能徹底忘憂也是值當……”
望枯不起身,困倦極了:“蒼寸師兄這樣厲害,隻是輸了一次而已,還是輸給同門的路師兄,何必把死挂在嘴邊呢?”
蒼寸一拍大腿:“是啊!分明從未輸過,怎麼偏偏這次失手了!真該死啊!”
望枯:“路師兄也說從未打過敗仗,可我曾聽别淺說,山外有山,斷不能因為沒出過山,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師兄們碰到的人應當比我多,為何會沒打過敗仗呢?”
蒼寸掰起指頭算:“我一個,清絕一個,席咛一個,還有淩嵘一個,算是故交,我是因為欠清絕一回,才刻意放水,讓他赢了我一次,所以才穩居大師兄之席。其餘時候,我倆不相上下,你若不信,随意扯一個人問問就是。”
望枯猶記夢中,這四人淵源傍身,才有一面之緣。而來了各顯神通的修真界,四人還能獨占鳌頭。
到底該說他們命裡不凡,還是說,四人都有神助?
但那時的夢,是戛然而止。
定有望枯不曾知曉的。
望枯:“蒼師兄,那時我在銀燭山前,半夢半醒時聽見您說了一物,名為‘往生咒’,正是此咒讓我回溯到席咛師姐的過往嗎?”
蒼寸未曾料到:“你記性倒是好,隻是,這都猴年馬月的事兒了,怎的今日才問?”
望枯:“因我想到,槐飏仙尊也能回溯過往,便想,二者可有什麼淵源?”
甚至說,上劫峰下的“再會幽冥”也有異曲同工之意。
蒼寸兩眼瞪圓了:“嗬,你未免太靈敏了些,這兩物還真是一脈相承。五界有點名氣的法術、咒文,休忘塵将它們都學了去,何況槐飏骨還是埋在遙指峰歲榮殿下的,更要摻一腳。因此,往生咒正是休忘塵所緻,隻授給遙指峰弟子,席咛學了卻忘,若非倦空君相助,如何出來都不知呢……”
席咛不像是會有意忘記的人,定是另有隐情。
望枯話鋒一轉:“那,蒼師兄為何如此厭棄休宗主呢?”
蒼寸嘁一聲:“他平日對你動手動腳就有夠不要臉了,還需問我?”
望枯:“的确不要臉。”
但蒼寸師兄也的确含糊不清。
蒼寸大手一揮:“那不就完了!你啊,也少操點亂七八糟的心,更要少偷點懶,省得骨頭都養廢了,閑得無事,就多關切關切時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