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絲邀她入室,什麼糕點都端了上來。
古絲:“府上因我一人,都忌葷食,若是招待不周,我便帶你去城中的酒軒。”
望枯看了一圈,雙眼停在那涼糕之上,還澆灌一圈青梅醬——但她吞咽口水,就此忍住了。
端甯皇後當初也是如此,難免會心生忌憚。
“果真聰慧,知曉留個心眼。”古絲相當喜歡她,“我樣樣吃上一口後你再吃,若是嫌我礙眼,也可盡數端走。”
望枯眨巴眼:“您有事求我?”
古絲淡笑:“我若有事求人,便不會隻用這哄孩子的把戲了……倒是你,何故尋我?”
望枯苦惱:“我能信你嗎?”
古絲:“你可以不信我,但我如今已是一縷亡魂了,應是對你做不了什麼壞事。”
望枯:“……您什麼都知曉?”
古絲:“佛曰,有孽障、有念想而不歸塵,我想,應是我未完之事,所以日日困在此地。”
望枯心裡有了底:“古絲姑娘,那我信您。我是四百年後的藤妖,誤打誤撞來到此地,眼下還不知如何回去。至于您所說的,日日困守,該當何解?”
古絲怅惘一笑:“我生前隻活到二十九歲,來了這裡,就日日在此地上演着這二十九年的事。”
望枯:“迄今為止已經上演多少回了?”
古絲神色如舊:“四百年。”
望枯愕然:“四百年?這四百年是如何過來的?什麼法子都沒試過嗎?”
古絲搖頭:“我從未有一刻起過離去之心。”
望枯:“為何?”
古絲眼中流連着四百年不滅的光:“我這人,并無遠大抱負,想要的無非就是這些。嘗過一次生離死别後,我明白我耐不住獨活。母親、父親,夫君,還有柳兒,祉州百姓、百畝桑樹林、千隻蠶,這些,才是我此生難以割舍的。”
“若是重活一世,就不是我了,這些人也與我無關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去那往生呢?”
望枯啞然:“那你們為何會死?”
“這麼久了,我也沒忘。”古絲恍惚一瞬,“他們說我壟斷蠶絲之業,說夫君有叛國之心,磐州容不下我們,祉州百姓也說我們是狼心狗肺的奸細……我們二人不堪其辱,就這樣尋了死路。”
望枯:“那風浮濯呢?”
古絲一凜:“你認得柳兒?”
望枯含糊:“……我是聽您喚他姓名才認得的。”
古絲當真是為母則剛。
古絲緩緩阖眼:“嗯,被乳娘送走了,是死是活……我已不得而知。”
望枯:“送走了?”
古絲:“那是個窮苦人家,我們救濟過他,還給柳兒留了銀兩,夫妻倆都老實本分,應該不會出岔子。”
聽聞,成佛之路艱辛萬苦,風浮濯若是事事順暢,定也不會在年幼被點化了。
望枯再轉話鋒:“那後來呢?你們可曾找到白骨偶?”
古絲長歎一聲:“并未。”
望枯挑輕放重:“兩百年後,祉州也有一對父母官想為你們洗脫冤屈,四百年後,更沒什麼蠻夷蘭氏了,也不曾聽聞什麼白骨偶……”
古絲:“多謝他們,但冤屈是洗不脫的,對嗎?”
望枯扯謊一次便夠了。
“哪怕沒有蠻夷蘭氏,但依舊去到一個沒有盡頭的亂世,白骨偶興許也還在,隻是你我都看不見它……”古絲定定看她,“可是姑娘,為何我始終覺得,你是在四百年後與柳兒相識的?”
他的确撇去金山銀山。
還坐擁無極空桑,普度世人。
望枯何故隐瞞到底呢?
望枯:“是,我扯謊了。他如今成了佛,是個一等一的大善人……”
話音戛然,鏡中花在古絲的身後消亡,桌上食、西風簾,都在須臾間墜落着,坍塌着。
古絲良久難言,沒有回頭看這些。隻是濕了雙眼,再笑了笑,聲色空渺。
“好。如此,我心願已結。”
而與之相對的,是一句不合時宜的,來自天穹之外的催促。
——“你再要沉溺其中,就不怕我将她的美夢,也攪成一場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