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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佛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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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枯于團圓飯桌前落座,休忘塵還知挑個沒風的地兒,不由分說把狐裘也蓋在她身。

狐的心眼幾重,衣裳就有幾斤分量。整夜,望枯被壓得動彈不得,筷子也沒往山珍海味上伸過幾回。

下半程時,身旁的路清絕忽而與席咛換座,她着布衣,俨然扮起農女。面無血色,那坑窪的臉上可算充了氣兒,顯現疲态,容貌不敵初見,但仍是那抹清月。

如此,卻要伸着竹竿粗的手腕,來回給望枯夾菜,自己卻吃得渾渾噩噩。隻是更飲幾杯酒,淹沒愁滋味。

煙花奪天時,子午來分曉。

瑞裕十九年倉皇而至。

席咛聲音陣陣,被風煙沖淡:“望枯,有些話,我想你與我獨處時再說。”

望枯什麼也沒多問。

她向來是聽話,席咛夾了多少菜,她就悶頭吃多少。

而二人的背脊,一個伏得低,投身人間百味,卻遺世獨立;一個即便挺得再高,也平不得衣下深傷,鋒芒黯淡。

兩百年了,席咛像是第一回長大成人,喝口烈酒都有鹹淚陪襯。

也是第一回,區區溫酒,都能削了席咛的剛烈骨性。

望枯沒能陪上一杯,卻也跟着醉了。

她的腦袋裡,炸着噼裡啪啦的銀花,待到風刮耳朵不疼了,腳心不冷了,就往心裡添上幾把幹柴,讓銀花燒成金花,燥熱一片。

後來,颠簸來去,望枯聽到好些人古怪的聲音,吹蔓的哭腔、蒼寸的急切、蘭入焉的無所事事,唯有蒲許荏還能站出身主持大局。他拿起勺子,往她嘴裡喂着什麼苦澀的湯藥——

“都急什麼,即便藤妖沒有風寒的先例,但也不能就此放任罷?這是我找那負卿宗無名修士拿的藥,曉宗主的藥……怎麼都有些用處。”

——風寒。

這般難耐,終有着落。

于是,望枯在木屋中當了回快活神仙,旁人往她嘴裡喂什麼,就張嘴吞些什麼。而每回給她喂藥的,還大多不同。

其中,當屬休忘塵最惹人厭煩。

他時不時摸一把望枯的額,宛若垂憐,又要替她拾掇發髻,總有把玩之意:“若知我一語成畿,除夕夜那夜,我無論如何也要你落座我身旁。先讓火盆烘着,再擁入我懷中。”

望枯沒勁兒答才如此逆來順受,若是無恙,她定會把他從自己不為人知的小屋裡趕走——他若執意賴着不走,再打一局便是。

言而總之,望枯幾輪冷熱交替後,也能癱在吹蔓懷中喝口熱羹,或是靜下心思索緣由了。

妖獸與人無異,亂七八糟的病症海了去了。但木妖出岔子隻能是土、根有問題,尋常東風怎會把忍冬藤吹病了。

但巫山的好土,已保她兩百年身骨硬朗。

因此,望枯揣測,是巫山出了事。

……

望枯這日醒,口幹舌燥,背上津着汗,恐怕被褥都能擰出水。床頭邊小窗棂,是她随意鑿開的,不規矩,背着風,而今卻撒下金燦燦的晚霞陽,照進她怏怏的軟骨頭上,燙得發疼。

眼下,是席咛登門入室,她的兩袖高高挽起,冬衣夏穿:“望枯,醒了多久?先喝點水,可有不适?”

望枯揭開被褥,悶汗才得以疏解:“幾時了?”

席咛輕車熟路坐在木樁凳上:“年初五,快入夜了,不好受罷?我估摸你快醒了,便燒了熱水。”

望枯歪頭:“春節一過,十二峰就不過冬了麼?”

席咛搖頭:“自然不是,夜裡又回三冬天了。”

望枯:“為何會如此?”

席咛輕歎:“觀星的修士都說,這天的确詭谲,從古至今都從未有過半冬半夏的時候。非但十二峰如此,人間六州也難逃幸免,還從初一持續至今,定是哪裡出了岔子。”

望枯:“怎會如此……宗主們可有下場?”

席咛:“宗主們見得好些修士身子遭不住,便暫且停了早訓。柳宗主去往仙界禀報,想要問個緣由,仙界卻同樣不知緣由,還派遣幾個仙君下凡徹查。”

望枯愕然:“竟這樣可怕。吹蔓呢?這些天可有幫我回巫山看看?”

席咛稍頓:“她剛回來,也确有牽連到巫山。”

望枯心上一緊:“巫山毀了?”

“恰恰相反,巫山都是好事——那些本該凋敝的草木,竟在一夜之間死而複生了,倒是……”席咛瞥一眼望枯,心一橫,“倒是你的藤身,又成了枯藤,已然萎靡不振。”

望枯:“……”

怪不得醒時就覺渾身無力。

也不知是喜是憂。

吹蔓風塵仆仆歸來,猴急灌下一杯水,才與續蘭坐于望枯床前。後者捧着冬棗要喂給望枯吃,洗耳恭聽。吹蔓卻如臨大敵,瞪大眼轉述今日所見所聞。

吹蔓:“望枯若是見見那場面就好了,定能比我看得明白……忌孱說,一夜之間,山頭茂密,唯獨你的忍冬藤萎了,花也殘敗滿地。”

望枯萬念俱灰:“……”

先前斷枝,方能由個天雷。而今這一病,隻怕是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

席咛蹙眉:“可有覺察何處不對?”

吹蔓:“還真有!巫山的遍地瘴氣裡多了些魔氣!我們嗅不出來,是那來此地春宵一夜的客人察覺到的。”

牽扯到魔氣,席咛一聲不吭。

望枯:“那後來呢?”

吹蔓:“後來,我才知他是溯洄峰的師兄,還在巫山圈了個地界,不允所有妖怪、客人離去,怕裡頭混了罪魁禍首。再歸峰,如實向諸位宗主禀報。”

她的破包袱剛好沒能放下,随即低頭翻找幾物:“我急着回來看你身子可有異樣,就胡亂把碾落在地的花、藤都帶了回來,怕會被無心之人毀了,再央求那師兄帶我回了十二峰。”

衆人拾柴火焰高,修士之舉,實乃上策。

望枯看着那些枯枝,一眼識出正是自己的藤身,各個冷入骨髓,如堕塵埃裡,她隻好捧在手中:“……嗯,吹蔓,我明白了,快歇歇罷,一人來回,又照料我這些時日,想必吃了不少苦頭罷?待我好了,就換我伺候你。”

吹蔓禁不得說,一說就鬧個大紅臉,再細瞧,又把眼眶珠淚抹了一把:“那你何時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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