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風城的妖怪、結靡琴弦、隗太後,都極為忌憚她。
結界時時因她而毀。
天道亦要除她。
而休忘塵,更是說過幾十次——不允她自傷。
那這些天,世道又生了何事呢?
地動,坍塌,時令颠倒,幾番驚雷,風浮濯的天劫也再未有動靜。
小為一瞬皮傷,大為天災人禍。
若大小諸事相提并論時,身事也當天下事。
因此。
若“血口”開時——
天災人禍也将大開呢。
望枯再未多說,隻是撤了劍,盤腿冥想。
蒼寸:“欸!望枯!要打咱就好好打!一聲不吭自當被判出局……”
路清絕搖頭:“莫要打攪她,她恐是正在思索升天之計。”
蒼寸瞪大眼:“有何深意?”
路清絕白了一眼:“生了這麼多事,你猜也猜得透,實在不懂,就記着這四字真言——少問,默看。”
蒼寸自知理虧:“……行。”
……
望枯沉溺在虛妄之界,是要将此脈絡梳理明白。
人身可拆解為三類。
一類看得着,一類摸不着,一類既看不着又摸不着,至于是什麼,都要究其底細的。
望枯明面是藤妖化人,但多半不過是障眼法。一個内裡埋着線,就足以把她歸為第三類。
若把風寒體熱,當作冬夏更替。
把抽筋斷骨,當作地動坍塌。
把巫山凋敝換她身安然,當作此消彼長。
把磐州、晞州、融州、祉州、潆州、恭州分散去渾身上下。
由此方可對号入座。
她彼時手臂斷了一筋,因此天下地動時,祉州塌陷最狠。
再者,霧岫山塌了個負卿峰與銀燭山,應當也不是空穴來風。
前者沒有由來,後者因驚雷而起。但驚雷多半是天道派與望枯的,也與身傷無關,姑且可按下不提。
隻是猶記負卿峰傾覆那日,她先與路清絕比試切磋,還好似不慎傷了耳,後又不曾打理傷處,匆匆趕去負卿峰。
不論此個纰漏究竟是否為負卿峰傾覆的緣由,但思及此,望枯仍是沉痛難當。
除此之外,她内裡也像是空無一物。
能安魂靈,徜徉他們的過往。
但若是将它們困在身體裡太久,恐怕也會像邪祟入體一般——徹底銷聲匿迹。
望枯甚至猜測,席咛母親的魂魄,十之八九也是她害的。
那曉宗主呢。
她哪裡都無錯,也絕非亡魂一縷。
但天道甯可用她羸弱的身,下來這場雪,也不留她一命。
望枯想了許久。
若是隻因藥浴療傷的那一日便被天道盯上了。
她正是罪魁禍首。
振聾發聩的銅鈴聲晃蕩,沾染血淋淋,淩辱着她眼前的世間。
——這都是她做的。
——休忘塵并未說錯。
蓦地,望枯向後倒地,一手遮眼:“休宗主……我認輸。”
索性話還說得利索。
蒼寸慌忙跑來:“打得好端端的怎麼就認輸了!你若是赢了!這休忘……這休宗主便再也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你了!你若是累了,我給你擦着點兒淚,咱們再戰……好不好?”
央求之餘,滿是熱切。
望枯放開手,雙眼是一汪靜靜的湖泊:“蒼師兄,我沒有哭。”
肩扛人間命,也總有疲憊的時日。
蒼寸憂心忡忡:“那為何……”
休忘塵一躍而下,緩緩行至她身前。
他也在笑,隻是半是寬慰,半是不忍:“望枯果真聰慧。”
望枯搖頭:“真的聰慧,就不會等到今日才知曉。”
休忘塵抱起她懷中,輕拍着背脊:“你啊,可是刻意要聽話,來惹我心疼的?”
他修行多年,不死之身見過太多,卻從未見過如此置身度外之人。
不談風月相關,休忘塵也暗歎一聲:天将白是何等人間絕色,她亦然。
但望枯嗤笑。
話說的再好聽,也總歸是另有所圖,要将她鎖入無邊之界。
但她的認命與不甘心并未互斥。
望枯就是想不明白。
為何她生而枯萎,腳踩泥濘,幽若而不盛放。
這樣既定好的半生,與行屍走肉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