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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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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休忘塵親選的封棺吉日,乃正月三十。

隻因十五結年,十六有月,十七天窗結霜,十八乃蒲許荏生辰……廿九還要倒個春寒,就生生拖到了底。

總歸是他說什麼,就有理什麼。

望枯并無異議,隻當悠哉晃蕩去修繕好的比試台前時,看着窄了十步的青灰色石盤,又忍不住站穩腳跟。

不能與師姐妹們、師兄弟們正大光明較量一次,實在遺恨。

于是,她撿了沙棠神木的枯葉,找續蘭借了筆,寫下幾百張歪七扭八的“戰書”,飛入各屋。再候在比試台上終日候着,生怕會罔錯一人。

但如今,望枯的聲量一哄再哄,從原先市井吆喝的宰豬販,成了手握兵權、能令諸侯的天子。比試台前,除她一人日日守候,便是連片葉子也不來瞧瞧她。

無名聽罷,跟着出謀劃策:“不妨我們挨家挨戶登門拜訪,若是都請不來,我就陪你一場場打,打到你滿意為止,如何?”

有無名打頭陣,起先還能美言兩句,亦邀她往屋中小坐,但隻要見得望枯從她身後跳出,無一特例,都如見瘟神,便是屁也不曾放一個,拿起掃帚攆人。

但這望枯與無名,一個賽一個好脾性,風雨無阻,毫不氣餒。直至瞧到那白面小生的院落,将他吓得屁滾尿流,跪地認幹娘,才徹底了卻心結。

“望枯大妖您高擡貴手罷!我明兒就去求辛言宗主把那最後一名讓給我,絕不讓您受墊底的委屈了!您若今日放我一條生路!來日就是我第二個娘!待我成人了,好吃的、好喝的都孝敬您老行不行?”

無名忍笑:“你看着不比他年長多多少,就長了個輩分,出息了啊!”

望枯深思:“……”

聽着是個好事,也說不上哪裡不對,但就是惹得心裡不快。

但唯恐他還要叫喚到“太奶”這輩分上,無名便扯着她先行一步了。

“嘩啦——”

可轉身的刹那,門内就潑出一盆腥臭的、牡丹色的血,再聽“轟”地一道關門聲,如雷霆炸耳,響亮極了。

無名啞然:“這……竟是連民間驅邪的方子,揚狗血的本事也端來了。”

兩面三刀的能耐也煞是咋舌。

望枯卻不吭聲,埋頭悄然離去。

無名追在後頭琢磨她神色:“氣了?不必與一小兒計較,大不了我們回去給他拎過來,咱們狠狠教訓他一頓!”

望枯硬生生捱到比試台前,與無名岔開五六步了,才正顔厲色地開口:“并非氣了,既然一個小孩都知躲着我,那我怎能與無名師姐挨得太近?”

無名眉上揚,話鋒一轉:“師尊曾說,女子不可懷疑,隻因誣陷一個女子,最是輕易。真的也能被說成假的,假的更能颠倒黑白為真的。也并非是女子沒有辯證的本事,更非是女子本弱的歪理,而單單隻是女子良善,才不願去計較太多。”

“……曉宗主說的是,無名師姐也在理,”提及曉撥雪,望枯就如鲠在喉,像是将那滿地狗血倒飲口中,唇齒生鏽,“可是,師姐,過去的我值得信,如今的我卻要甄别幾分了。”

哪怕隻是無心之舉,也多半會害了旁人。

無名搖頭笑:“我何時不知你窮兇惡極的本事?我負卿宗是誰燒幹淨的?莫要忘了!可奈何,我們負卿宗就是一輩子偏愛女子,師尊認定你,我也認定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望枯隻應抱拳禮:“多謝無名師姐。”

彷徨言盡于此。

女子為剛,自當要以武緻勝了。

……

與無名比試時,望枯總能看到一個以風花雪月署名的女子。

紅塵裡,她最獨立,淨似漣漪,結成清泠霧霜。

無名輕敲她的腦袋:“在想什麼?專心!”

望枯:“……好。”

但凡是想到曉撥雪,她就很難不去分暇。

若說她桃之夭夭前,除了比試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執念。

那便是想看曉撥雪蘇醒一回。

話不用多說,隻是對上她睜開的眼。

見一場越過冬的春雪。

……

無名說到做到,直至月底之前,都日日陪打,且毫不含糊。她劍術卓群,望枯卻不再莽撞,還與她約法三章——半炷香的時辰去了,便中止一瞬,任席咛掂量她身上挂了多少彩,再做打算。

若辨不出深淺,則以數量為先,多于三處,便都算無名勝;若是深淺分明,則以程度為先,隻有一處,也仍算望枯敗。

這小半月裡,望枯統共敗了三百一十二場。直至前夜子時,是無名撒了青史劍,憑着一個“大”字,躺在星光密布的比試台上認輸了。

望枯蹲在她身旁,臉上塗滿了從藥瓶裡剜來的膏藥,油光滿面,卻悒悒不樂:“……無名師姐,你當時在比試台前,打了那麼些人都不累,憑何到我這兒就不行了。”

無名失笑:“是頭精壯的牛都有累垮的那一日,而我對你,說到底根本不累,而是知曉你有此恒心,遲早赢過我,我便就此歇歇。”

望枯想不明白:“我有恒心,無名師姐也有恒心,我活得久,師姐登仙卻會活得更久。修真界不講究誰等誰,師姐也是。倘若我真勝了這一次,但師姐卻赢了我千百次——如此,我都不曾倒下,師姐為何要妄下斷論呢?”

無名陡然失聲:“……你啊。”

她枕平地,眼前的望枯,身後卻為一處小山河。

如夢似幻。

夜,方知呢喃。

……

正月三十,也無雨,偏逢風。

休忘塵再無推诿緣由,隻身來此上劫峰将望枯帶走。

院子裡女眷再次哭倒,卻無席咛好言寬慰。她敬得起望枯之擇,便以閉門思過為幌子,不來送行,也勒令路清絕與蒼寸管好腿腳,将自個兒鎖在屋中——

就怕他們仨動起手來誰也不讓,鬧得不可開交。

休忘塵俯仰之間,聽而感時傷懷:“好不容易得來個好屋子,可床鋪還未暖熱,就這樣去了,可惜。”

望枯聽着厭煩,大步在前:“就算是死了,隻要五界都在,也能以幽魂身回來看一眼……真不知休宗主在替我哀悼什麼。”

休忘塵嗤笑:“何曾成了哀悼?我隻知,你來日多半在天高海闊中流浪,既欣慰,又欽佩。”

望枯冷然:“不必,我逃不走的。”

“總說逃不走,望枯當真猜不出我在有意将你放走麼?”休忘塵跟在最後,行得太慢,早已被風,将二人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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