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身上罷?地髒,也易劃傷。”風浮濯面上波瀾不驚,一手穩當抱人。
早已跟來、掩藏氣息、攀附袖口偷看的一雙結靡琴弦,望而生畏:……
一個天生享福命,一個天生吃苦命。
倒也算天作之合。
望枯勾起他脖子,歪頭顯好奇:“倦空君是被逐出佛門了麼?”
風浮濯:“大抵如此。”
望枯不懂寬慰:“倒是可惜。”
風浮濯鄭重:“我一介罪人,不值得可惜。
他自知不甘。
霎時,過往忽湧心頭。
曾記,又是那三月三的仙界大殿。休忘塵的慷慨陳詞,繞屋脊柱:“經由天道指引,魔界萬苦尊正為禍亂根源,勢必剿除!”
此言當初被一口否決,休忘塵卻懂得力挽狂瀾。魔界這方暗地卻得來永晝,沒了結界,而滾滾天雷也現身此地,兩相鐵證如山,這才換來今日仙魔一戰。
告書下達四界,佛界為幫十二峰奸邪,需一并跟随。
帝君之命,不可違背。他因“殉情”一論,鬧出笑柄,而被素君人等添油加醋,需困于籠殘浮屠三年之久。
但風浮濯記得望枯所說——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不為再見她一眼。
也為哀魂羁旅輪回。
風浮濯又道:“我深知此舉絕無道義可言,便不願袖手旁觀,從籠殘浮屠奪門而出,再赴千裡,生殉身之心。”
佛像脖上的五寸痕,因有所疏漏,再深三寸。
但當風浮濯叛逆這一回,跪地祈願,再回首時——卻詭谲地愈合了四寸。
想來,先祖也知人世不該被兵戈殘害。
而風浮濯還不忘私心。
——他也曾讓結靡琴弦跑遍幾界尋望枯,獨有魔界還未踏足。見了她,雖不可肌膚相貼,但若是用那副有凄慘的模樣,也實屬不妥,便先去洗淨了身。
幸好多此一舉。
風浮濯精心打理起他的眼前人,臉頰好了,再從發絲一路往下。他沒能告知自己身上的痛處,筋骨錯亂,丹田盡毀,無法運氣;膝蓋跪地,是因精疲力盡。
更不會說,他如此以下犯上,恐怕已與正道一刀兩斷。
但他此心極恒,甯焚身,不讓望枯留傷。見她面上淤青褪了,才終得安心。
望枯:“那倦空君今後想去何處?”
他停了手:“想跟着你。”
曉撥雪:“呵。”
言下之意像是:倒是想得美。
結靡琴弦:……
唯望枯一闆一眼:“跟不了的,我是已死之身。”
風浮濯:“我也是。”
他無喜無悲,收了帕子時,才用掌心貼去望枯腹上時,染有幾分人味。
憤懑的,不悅的,離經叛道的。
才道:“望枯,你還未答複我,為何要吞石?”
曉撥雪眯着眼:“倦空君好似時常管不住自己的手。”
風浮濯不卑不亢:“此言甚矣。”
“……”
望枯未覺有異:“起先棺材未合上,灌了水,我身子輕,帶着棺材不上不下的,便摸開一條縫,抓了把石頭,往嘴裡吞,想要增添份量。”
風浮濯聽着,睜開了眼。
眸子與夜比黯然。
他輕聲道:“不疼麼。”
望枯:“不疼的,就着水喝,不用嚼就灌了下去。”
隻是不知,這麼些天竟還在肚子裡留着。
風浮濯不由将懷中人抱得更緊,妄圖偷些痛楚。
這樣的懂事聽話,這樣的生之渴求。不止讓風浮濯心如刀割,還有後怕。
織骨棺為仙家所制,怎會合不緊實,隻能是有意将她淹去水裡了。
多虧她這份膽大。
曉撥雪:“誰許你抱了?”
風浮濯充耳不聞,一門心思是望枯。他話到嘴邊,唯恐問得還不夠輕:“我用靈力幫你取出來,可好?”
兩根結靡琴弦再也不是隻冒出半個頭,而是撥弄身子,忌憚成兩條小浪,橫豎都說兩個字:不可。
——從一妖不妖、人不人的姑娘身子裡取石子本就難于上青天,何況主子不舍為她開膛破肚,非但要耗費成倍的靈力,還需全神貫注。
一有差池,吃虧的還是他。
到時,金丹自爆,修為盡散,元神出竅……都為家常便飯之事。
風浮濯再問:“望枯,為何不說話。”
曉撥雪蹙眉:“你還敢吼她?”
風浮濯:“從未有此心。”
他舍不得。
兩根結靡琴弦卻看得幹着急。
說是哄人,竟比統帥引領麾下三軍還生硬。
——多虧碰上的不是尋常姑娘,否則這張臉,莫說姑娘,七尺大漢都聞風喪膽。
望枯果真不覺他的帝王相“發作”,卻也好生思量。
“不可。”她終于發話,“往後我獨身一人,要淌不少水路,萬一取出,身子又要在棺材裡撞來撞去的,需吃不少罪呢——多謝倦空君,我該下來了。”
風浮濯照做:“……”
人抱久了,夏風過夜也覺冷。
此時。
“我還在想,你到底何時開這個口,而今啊,總算是讓我盼到了。”
此聲穿林走巷,悠然落地,讓三人面容失色。
隻見休忘塵停在烽火台上,起熬鷹蟄伏之姿。
“匆匆一面不足為喜,我這人太貪,非要聽你親口喚我一聲‘休宗主’,才知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