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大廳裡鋪着潔白的、散發着青色光芒的大理石。達璃爾·特洛斯盯着大理石上面朦胧的紋路，時而看到墜落馬下的騎士，時而看到直沖雲霄的鳳凰。有時候，天使的面容也出現其中。天使正微笑着。

這個大廳的一角有一張石桌，石桌上有一個石盤和一個石杯。每天三次石盤上會出現美味的食物，石杯中随時都有清水。盤子旁邊的餐具怎麼用也不會髒。

達璃爾初來乍到，解決完一餐，就在大理石地面上趴着睡了一覺。他之前按照來信的要求往藍霜森林裡一直走，不知怎的就走出了森林，來到眼前的這個地方。萬象宮殿是一座巨大的石頭宮殿，有笨重的圓頂，牆壁上有每次查看都會變化的浮雕。宮殿裡面隻有一個巨大的廳堂，兩側有兩條頂上有裝飾畫的長廊，但不通往任何地方。

第二天一早，陽光照在達璃爾的燦爛金發上。達璃爾聽到有人用門環叩門的聲響。不慌不忙地、很有禮貌地。

“請進。”達璃爾趕忙坐起來說。

門緩緩打開了。門外站着一個黑色長發的青年。他的個子比達璃爾略高，但不至于顯得飄忽。身形給人一種矯健的感覺，卻不至于過于結實笨重。黑色長發垂至背部，直發，并不蓬松，一雙銀色的眼睛顯出溫和可靠的神采，直視着人的樣子有幾分略顯笨拙的較真，讓人覺得可親。

此人身上有某種穩定的親和感，絲毫不逾矩。

“我的名字是克雷洺·卡托裡。”

達璃爾連忙報上自己的名字，站起來和對方握手。

“特洛斯先生，歡迎來到萬象宮殿。”克雷洺·卡托裡微笑道，“我受人所托來為你做一次鑒定。這是慣例，先前的管理人也做過鑒定。我是一個環境魔法師，也被稱作場魔法師。”

“專門研究場與場的相互作用。”達璃爾點點頭說，“你來測試萬象宮殿的場與我的場的适配度。”

克雷洺往大廳裡走了幾步，轉過頭來勾起嘴角說：“适配度自然是很高的，所以他們才希望你過來。我放心這一點。我希望能用場魔法，發現一些細節處可供調整或者需要注意的地方，能為你的工作提供助力。你看，萬象宮殿是很精密的儀器，使用起來需要巧勁，也需要很多禮節。”

達璃爾點點頭，等待克雷洺施法。

克雷洺原本穿着白色發灰的長毛衣和普通的直筒褲，突然手中就出現了一柄法杖，而他的衣服裡不像有儲存法杖的地方。空間魔法。達璃爾想起來，場魔法師通常也是空間魔法師，但不一定是空間旅行者。場魔法師會學的空間魔法常常是儲存魔法，或是利用環境本身的場修複、扭曲、改變空間的特性。

克雷洺·卡托裡隻是簡單地對殿堂高高的穹頂舉起了法杖。沒有魔法陣，沒有詠唱。他的法杖頂端發出光芒，遙遙吸引着穹頂最高的一點，突然穹頂的最高點就好像被他的法杖召喚，沿着石頭的紋路彌漫出一種銀色的細密的光芒，籠罩住整個建築物。整個建築物的輪廓被紋路勾勒得愈發清晰，其中的特性也漸漸在偌大的廳堂中呈現出來。

大理石地磚、浮雕、裝飾畫、空氣中的塵埃、細小的太陽光。産生的光芒浮在殿堂當中，浮在克雷洺的周身和上空，從達璃爾的手中流淌而過，從任何有空隙的地方像空氣似水流一般朦朦胧胧地繞過，像霧一樣迷人眼，像細小的光的塵埃一樣發亮，卻不在任何一個地方經停，不被任何一個念頭固定。

“如果你跟着這群東西走，特洛斯先生，”克雷洺說，“你會被帶到不知什麼地方去，被牽動各類情緒，樂此不疲地消耗自己。”

就好像之前的梅菲斯·阿布萊特一樣。克雷洺遺憾地想，那是一個優秀的魔法師，能操縱一種模拟實物能量的粉塵，因此十分适合萬象宮殿。可惜阿布萊特隻适配萬象宮殿的表象，卻不适配萬象宮殿的核心。所以當初鑒定的時候，他對阿布萊特說過，要适當學會保留甚至是關閉自己的感知，隻不過從結果來看對方并未采納他的建議就是了。

“所以，不應當跟着它們走？”達璃爾說，“可是，它們是有意義的。”

“這些東西，特洛斯先生，”克雷洺組織着自己的措辭，既想盡量準确，又不想兜出一些頂上三位不讓他明說的東西，“是一個廣袤的世界裡，人們的欲念和願望。他們當中包括本能的欲念、虔誠的願望、飄忽不定的想象。萬象宮殿是接受和引導這些重要之物的地方。它們當然有意義，不過有正負之分，有些則是正面和負面的混合。你能看出來嗎？”

達璃爾盯着它們看，眼前霧蒙蒙一片。如果他看得太仔細，還能看到一些具體的事物，能看到一些人的臉、一些美麗的場景和并不虛假的溫度。有些時候則是一些不妙的東西，一些攻擊或是暴力的想象、一些盲目擴大自己的想象、一些自傷的悲哀幻想，諸如此類。他關注着這些東西，漸漸聽出聲音來了。多數是嘈雜的噪音，一小部分自我激勵式的口号和一大部分負面的幻聽，一些偏執的念想。達璃爾眼前一晃，差點一頭栽倒。克雷洺及時往達璃爾眉心一點，一個透明護盾展開在達璃爾身前，雖然很快就消融了，但幫助達璃爾獲得了暫時的清明。

“你被選中成為萬象宮殿的管理人，是因為你懂得心。”克雷洺說。

達璃爾摸摸自己的心口，克雷洺莞爾一笑。

“不，這和心之迷宮不一樣。心之迷宮的解法是尋得自己的心，萬象宮殿的秘訣則是讀懂人心。達璃爾·特洛斯，你最懂人，至少是我們觀察的人裡最懂人心的。你教導小魔法師們向上向善，發揮他們的内驅力，将他們的願望轉化為幫助他們成長的好東西，這正是萬象宮殿需要的引導。同時，萬象宮殿裡有許多陰險的東西。”

“陰險的東西？”

“是的，欲望裡引人作惡的那部分，或是削弱人本身能量的部分，讓人偏離的部分。”克雷洺說，“你會試着消融它們，試着弱化它們的影響，但不必強求——隻需要确保好的那部分占上風即可。”

“因為那些陰險的東西……”達璃爾咽了咽口水，“是無法徹底驅散的。”

“驅散它們的個體很容易，”克雷洺說，“但它們總會存在的，不是嗎？所以特洛斯先生，不要鑽牛角尖。現在，我要來看看你的場。”

“等——”

還沒等達璃爾說完話，克雷洺·卡托裡就将魔杖的尖端對準了達璃爾。達璃爾瞬間感到意識恍惚，就好像被什麼擊中一樣怔愣着。他恍然間以為自己要再次被艾文·米爾特變成鏡坂星了。

“特洛斯先生，我并無惡意。”克雷洺說，“用你的能力來讀我。”

達璃爾能感到克雷洺沒有惡意。他在判斷人意圖方面總是很精準，所以他自大了，才沒對沒有惡意的艾文·米爾特設防。

達璃爾仍然很緊張，他感到自己的某一部分被激發出來。一種淺紫色的光芒在他周身彌漫，那種讓他意識模糊的力消失了。達璃爾差點跪了下去，止不住地咳嗽。

“抱歉，特洛斯先生。”克雷洺說，“我必須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