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鶴是吧,你可以叫我阿童。”
男孩撂下包袱,試圖把鋪在地上的柴草全都清走。
“那個是讓你們墊着睡覺的。”鶴丸國永解釋。
柴房背光,地面上冰冰涼。
“這大夏天的墊什麼,直接躺着多涼快?再說了,我可是要上戰場的,那條件不比這差多了?”阿童滿不在乎。
“你還是墊着吧。”三日月宗近卻也這樣說,“之前沒睡過太硬的地方,突然一改你身體适應不了,明天起來你就會腰酸背疼。”
“吓——你也這麼說……”阿童隻好把柴草再推回去。他似乎很聽三日月宗近的話。
“你還餓嗎?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沒摔傷吧?附近有沒有水,我帶你去洗一洗。”三日月宗近關切地問道,但是鶴丸國永看他并沒有要動的意思。
大概就是客氣客氣?
但他還從沒被人這樣關切地詢問,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不餓了不餓了,我平常吃得也不多。”鶴丸國永擺手,“那樣的高度我經常跳,早習慣了,至于水的話……院子東邊有一口井,裡頭水不多了,往西走倒是有條河。”鶴丸國永頓了頓,“但是不安全,最近總有溯行軍出沒,你們……”
“有河?那太好了!”阿童從草堆上彈起來,“我們去洗澡吧,我還從來沒下過河,好幾天沒洗我都臭了。”
“才兩天沒洗就受不了啦?就這樣還想上戰場?那裡十天半個月也洗不了哦。”一個看上去很不正經的青年嬉笑道。
“此一時彼一時嘛,總之先去了再說。”
“可是會有溯行軍啊……”鶴丸國永提醒。
“那豈不是更好?”阿童勾着他的肩,“我們就是為了斬殺溯行軍才來的。遇見了就斬下首級,到時候獻給審神者,就當是我們的投名狀哈哈哈。”
“投名狀……”三日月宗近十分無奈。
其他三人沒怎麼說話,但是并不反對阿童的決定。幾人撂下包裹和刀準備出門,鶴丸國永想到什麼,叫住他們。
“怎麼了?”阿童疑惑。
“你們帶着刀吧。”鶴丸國永轉頭看向長發男子,“你是不是帶了很多錢?也帶上吧。”
“就是洗個澡,很快就回來了,帶着幹啥?”阿童噘着嘴。
三日月宗近同長發男子對視,二人心領神會。他把刀挂回腰間,長發男子把錢袋子從包袱裡拿了出來。阿童扛着刀,勾着鶴丸國永的脖子走在前面,刀疤臉陰沉沉瞪着他們,鶴丸國永連餘光都不用瞥,幾個小弟灰溜溜鑽進柴房。
直到走出好遠,三日月宗近輕輕問他:“你和他們不像是一道的,在這裡過得不好吧?”
“也……還湊合。”鶴丸國永的眼神低了下去,“如果有刀在手,我早就離開了。”
三日月宗近想起,初見刀疤臉的時候,他的腰裡掖着一把與氣質格格不入的太刀。
“需要我們幫你拿回來嗎?”
“不,現在還不行。”鶴丸國永嘴上說着,眼中滿是落寞,他抿了抿嘴,“現在還不是時候……”
“好吧。”三日月宗近不再堅持,“我們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如有需要但說無妨。”
河邊。
岸上堆着七八具屍骨,從散落在周圍的甲片判斷,那骨頭是屬于溯行軍的。
溯行軍似乎是人,但又不是。斬殺後血肉消散但白骨仍在,而且不會有腐爛的味道。
阿童麻利地脫了衣服跳進河裡,撒歡一樣撲騰了好一陣,然後回頭招呼他們下水。三日月宗近赤裸着上身,水沒過他的腰。他回頭,鶴丸國永還在岸上。
“不下來和我們一起嗎?”三日月宗近朝他伸手。
天邊久違地出現了晚霞。
上次看晚霞是什麼時候鶴丸國永已經記不清了,自從和刀疤一行人來到這裡,他基本就沒了白天黑夜的概念。溯行軍襲來的時候總是遮天蔽日,而每到夜晚,他就會被關進那個更加昏暗的倉庫二層。
夕陽灑在三日月宗近身上,像是給他披上一身金光閃閃的薄紗。
原來晚霞也能這麼好看。鶴丸國永很想去牽那隻手,但他看了看自己黢黑的掌心。
“我還是在岸上幫你們看東西吧。”他笑着說。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下水了。阿童朝他潑來一捧水,衣服瞬間濕了大半。
“我還偏要讓你下來,阿鶴你來不來!”阿童掐着腰,朝他哈哈大笑。
鶴丸國永哪肯任阿童“欺負”?他豪氣十足地撕開外衣,猛地紮進水裡,像魚一樣靈活地遊到阿童身邊,握着他的腳踝将他掀翻在水底。
“怎麼樣?服不服?”鶴丸國永嚣張地大笑。
“好啊你!”
少年人來勁了,肆意地打水仗,但是很快就累了。三日月宗近湊到鶴丸國永身邊,把他滿頭的塵土抹了幹淨。烏黑的發絲滴着水珠,光一照,亮晶晶的。
你的頭發變了啊……
三日月宗近在原地出神,鲶尾想叫他,但被骨喰制止。少年們低聲道了再見次序離開,于是隻剩下三日月宗近一人。
三日月宗近強迫自己停止回憶,這也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提醒他,繼續下去就會讓他回想起那之後同僚面孔一個個模糊時自己的心情。
那是他已經見慣了死亡,本來可以沉寂下去的,悲傷的心情。
“三日月,已經很久了,還沒結束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三日月宗近猛地擡頭。記憶中那個灰頭土臉的黑發男孩和面前銀發青年的面部輪廓重合在一起。
明明才十二歲,卻知道叫他們帶上貴重物品,小小年紀防範心那麼強,那時的你究竟在過着怎樣的生活?
他莫名地有些心疼。
“因為一些事耽擱了,鶴要不要一起洗呀?”三日月宗近若無其事地朝鶴丸國永伸手,就像他在河邊朝小阿鶴伸手一樣。
鶴丸國永愣了一陣,然後反應過來。
和記憶裡一樣,拒絕了他。
“肩上的傷還沒完全恢複呢,隻能簡單擦擦。等好利索了再一起洗吧。”
鶴丸國永見三日月宗近許久沒回來,于是來浴室找人,确認三日月宗近還在,他就回寝室去了。看着他的背影,三日月宗近突然很想叫住他。
“三日月!”
小小的呼聲讓三日月宗近從睡夢中醒來。星夜下,阿童倒挂在屋檐下沖他打招呼,“快收拾吧,我們都準備好了。”
陰郁男子丢過來一塊灰布,長發男子晃了晃錢袋子。
“審神者過些日子會去五條,我們的機會來了。”說話人很沒正形地靠在門口。
“好。”三日月宗近飛快起身,從壁櫥拿了些東西用布裹好,抓起幾案上的刀,“出發吧。”
“其實我一直以為你不會跟來的……”飛速朝五條行進中,阿童說,“三日月一直都很難看出情緒,我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歡待在家裡還是早就待夠了。”
“是‘我’,不是‘我們’。隻能說你太笨了。”風把陰郁男子額前的碎發吹開,露出漂亮的眼瞳,“一同待了這麼多年,你連他的想法都看不出來,果然你還是回家再待幾年吧。”
“那我就要崩潰了!”阿童咆哮,“天天被管,管這管那……我受夠了!”
“阿姨也是為你好,大家也都看書的。”三日月宗近安慰他。
“我甯願天天練武練到手斷也不想往腦子裡塞一個字……”阿童哭喪着臉,“說起來,分家的我們溜就溜了,本家的少主也跟着溜真的沒問題嗎?”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笑:“你們不走,我就不走了嗎?”
“所以就算我們不來找你,你也已經有了離家的計劃?”阿童震驚,“不過我們來找你,你一個人的責任就可以分擔到我們身上……好計謀啊。”
“噤聲,前面有人。”長發男子低聲說。
三日月宗近回到寝室的時候,鶴丸國永正裹着被子蜷縮在牆角。
他有一下沒一下點着頭,被子遮住了大半張臉。聽到三日月宗近的腳步聲,鶴丸國永哒地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