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同伴扶着她,看着裝置内部仍在微微震顫的繩網和牆上詭異的殘影,若有所思:“這簡直是把暧昧裡那種患得患失、想碰又不敢碰的焦慮,直接物理化了…真狠啊。”
展區一角,徐敏知安靜地站着。
她換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露出清晰的下颌線。
她不再是巴黎工坊裡那個穿着油污工裝褲埋頭苦幹的藝術家,而更像一個冷靜的觀察者,或者說,一個布下棋局後等待對手落子的棋手。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被她的裝置刺激出各種反應的觀衆,看着他們或驚叫、或不适、或沉思、或興奮的臉。一種掌控感在她心中沉澱。她的作品不再是無聲的控訴,而是變成了主動出擊的武器,精準地刺向人們心中關于“暧昧”的那根敏感神經。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微的但卻無比熟悉的異樣感,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展區喧鬧的氛圍,紮進了徐敏知的後頸。
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沒有立刻回頭,隻是緩緩地、将目光從互動裝置上移開,轉向展區入口處那片相對昏暗、人流攢動的區域。
入口高大的混凝土門框下,光線被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塊面。一個身影斜倚在陰影裡,姿态是刻入骨髓的慵懶。簡單的黑色長大衣敞開着,露出裡面的灰色高領毛衣。指間夾着一支燃着的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明滅滅。
是樸宰彥。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觸手,穿透晃動的光影和攢動的人頭,精準地、牢牢地鎖定了站在《暧昧失效期》裝置旁的徐敏知。
徐敏知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跳了一拍。
随即,一股冰冷的、帶着鐵鏽味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腑,将那一絲猝不及防的悸動凍結、碾碎。她強迫自己維持着臉上的平靜,眼神卻無法控制地變得銳利如刀,迎向那道來自陰影深處的目光。
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隔着鼎沸的人聲和刺耳的裝置噪音,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無聲地碰撞。
樸宰彥的臉上沒有了看向雜志照片裡的那種玩味的探究,也沒有了首爾工坊裡那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他的下颌線繃得很緊,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頸側的蝴蝶刺青在陰影裡看不真切,但他那雙總是帶着疏離笑意的眼睛,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翻湧着極其複雜的情緒。
震驚?審視?被冒犯的愠怒?還有一種被完全出乎意料的景象強烈沖擊後的震動。
徐敏知分辨不出來。
他的目光從徐敏知清冷銳利的臉上移開,掃過她身後那個沉默嘶吼的《缪斯刑架》,掃過那個正在用刺耳噪音和詭異光影“折磨”觀衆的《暧昧失效期》,最後又落回徐敏知身上。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評估一件徹底超出他認知範圍的藝術品。
徐敏知清晰地接收到了他目光中的情緒。
一股冰冷的、帶着勝利感的暗流在她胸腔裡湧動。
“看吧,樸宰彥。我才是赢家。”
她微微擡了擡下巴,眼神裡的銳利沉澱為一種更深的、近乎漠然的疏離。
樸宰彥的喉結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他掐滅了手中的煙,火星在鞋底碾滅。然後,他不再倚靠門框,直起身,邁開腳步,徑直穿過人群,朝着徐敏知,朝着《暧昧失效期》裝置,走了過來。
他的步伐不快,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所過之處,仿佛連空氣都凝滞了幾分。周圍觀衆的喧鬧聲似乎也低了下去,人們下意識地為他讓開一條通道,目光好奇地追随着這個氣場強大、目标明确的男人。
徐敏知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隻有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甲輕輕掐進了掌心。冰冷的西裝面料下,心髒在胸腔裡沉重而緩慢地搏動,如同戰鼓擂響前的寂靜。
樸宰彥在距離裝置入口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他的目光沒有再看徐敏知,而是投向了那個由冰冷鋼管構成的、内部充滿緊繃繩索和慘白光線的立方體框架。他似乎在評估,在解讀這個裝置無聲的宣言。
然後,在徐敏知和周圍所有人或明或暗的注視下,樸宰彥擡起腳,毫不猶豫地踏進了通道。
第一步落下。
“滴——!”尖銳的電子警示音,刺破了展區的背景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