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餘說:“齊安侯竟然喜歡男人!”
黑貓:“喵喵喵?”
宋餘聲音又低了下來,臉還是忍不住微微泛紅,小聲嘀咕道:“……他怎麼能喜歡我呢?”
姜焉心道怎麼不能喜歡你呢?黑貓揚起臉望着宋餘,宋餘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他不能喜歡我。”
黑貓湊過去,蹭了蹭宋餘的下巴,又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宋餘笑了聲,也低頭親黑貓的腦袋,說:“我知道,小黑喜歡我。”
“我也喜歡小黑。”
“但是齊安侯不一樣……”
其實宋餘也說不上哪裡不一樣,在宋餘這混沌的幾年裡,讨厭他的人很多,喜歡他的人卻屈指可數。宋餘也知道旁人是如何看他的,他是傻子——怎麼會有人喜歡傻子?怎麼能喜歡傻子?
當天晚上,宋餘是滿腹心事入睡的,心事重,睡也睡不安穩,倏然是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入過他夢中的噩夢,倏然是露出嘲弄眼神的姜焉,這些夢驚得宋餘冷汗涔涔,也叫醒了卧在他枕邊睡着的小黑貓。黑貓望向宋餘,下意識想伸手,旋即又頓住,屋内隻留了一盞幽微燭火,火光照着垂落的床簾。
突然,小小的燭火一晃,卻見簾上陡然映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他坐着,而後慢慢躺了下去,将宋餘抱入了懷中。姜焉那雙平日裡淺綠色的眼瞳而今成了金綠異瞳,他輕輕拍着宋餘的後背,如同無聲的安撫。
睡夢中的宋餘下意識地将自己擠入了姜焉懷中,姜焉看着宋餘,低頭蹭了蹭宋餘睡得溫熱的臉頰。二人夜裡都是一道睡的,姜焉自然也知道宋餘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做過噩夢了,他想,宋餘這是被他吓得做了噩夢?
他那話,有那般恐怖嗎?
宋餘不喜歡他?可宋餘并未展露絲毫不喜歡他的迹象,說的也隻是怎麼能喜歡他,姜焉心想,誰會不喜歡宋餘呢?他就該喜歡他。
他也隻喜歡宋餘。
翌日,宋餘醒來時有些頭疼,他做了半宿的噩夢,後來他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抱住了他,宋餘看了眼,竟是姜焉,他稀裡糊塗地也沒有推開他,反而睡得很安心。
宋餘瞳孔震驚,捂住自己的臉頰,他怎麼又夢見姜焉了!
還越發過分了!上一回隻是貼上一貼,這回都把人夢上自己的床了!宋餘羞恥難當,将被褥險些蹬出個窟窿,黑貓摸進去時,就被宋餘一把抱住了。宋餘抱得好緊,嗚嗚咽咽地說:“小黑我完了。”
黑貓都要喘不過氣:“?”
宋餘:“我可真是個不要臉的色胚。”
黑貓:“……喵?”
宋餘這番話來得莫名其妙,黑貓沒明白,攀上宋餘的膝頭,宋餘瞧見黑貓那雙金綠眼瞳,冷不丁的想起一件很怪的事情——夢裡的姜焉竟也生了這麼一雙眼睛。
他瘋了!
宋餘耳朵發燙,手掌蓋住黑貓的臉,黑貓不甘,扒拉他的手,宋餘被他拽下來,不好意思對上黑貓的眼睛,幹脆手忙腳亂地爬下床。
西瓜似的滾落一旁的黑貓滿臉迷茫:“……我失寵了?”
前腳陳心意,後腳失寵,這上哪兒說理去?!
一人一貓早食都用得心不在焉的,一個沉浸在自己怎麼變成了肖想男人的色胚當中,一個從未被冷落過的覺得自己怎麼好端端的失寵了,飯間竟異樣地安靜,饒是宋文都察覺了不對。
宋文問宋餘:“少爺,飯菜不合胃口嗎?”
宋餘:“啊,沒有。”
他沉痛地咬了咬筷子,去國子監說不得會見着姜焉,不如告假不去了?旋即他又覺得自己分明已經下定決心要上進,就為了這麼個由頭不去國子監,實在不該,思來想去,就見宋文已經将他的書袋整理好了,交給了昭然。
宋餘在心裡安慰自己,不要緊,反正姜焉不知道自己遐想他,見了就見了。
要出門時,黑貓卻扒着他的袍擺不肯撒手,擺明了是要一起去的。
宋餘為難不已。
黑貓:……果然是失寵了,從前偷偷摸摸,他不願都要被帶着去,今日自己主動,宋餘竟然不肯了。
外頭有别的貓了?
黑貓龇牙炸毛。
好在宋餘見黑貓已經生氣了,到底是不舍得愛寵,胡亂揉了一通,道:“乖乖的啊,我帶你去國子監可不許亂跑。”
這是怕自己給他惹麻煩了?!
黑貓:哼。
44
姜焉之所以纏着宋餘要一并去國子監,無非是因為宋餘夜裡做了噩夢,他心裡還是有些在意的,怕宋餘是因為自己的唐突。
他怕宋餘不想見到自己,亦或者是見着自己尴尬,不知所措。
姜焉自己也知道,他與宋餘之間,不但橫亘着胡漢之别,二人也都是男人,他知道宋餘對他并非全無喜歡,可這點喜歡有多少,宋餘當真又願意與他走上這條路嗎?偏他又放心不下宋餘,便隻好纏着一起去。姜焉從前對自己這一支會化貓是深惡痛絕,無法接受,可如今竟覺得,倒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可以化作這麼個小東西,沒皮沒臉地纏着宋餘。
宋餘并不知曉其中種種,他揣着自己的小黑貓,好在國子監發的衣袍袖子寬,小心些,便足以遮掩。
成了貓,白日裡便犯困,黑貓窩在宋餘的書堆裡迷迷糊糊地扒着宋餘一角衣袍便睡着了。
宋餘一整日都提心吊膽,生怕撞見姜焉,興許是有事絆住了,姜焉今日并沒有出現。直到散學宋餘都沒瞧見姜焉的影子,連赫默都未出現,宋餘心裡竟生出了一絲失落來。
這真是奇怪極了,他分明怕再見姜焉,可真沒見着,心裡又不是滋味兒了。
宋餘覺得自己真真古怪。
一整日風平浪靜,哪成想,臨到要回府時,卻撞見了郝如非。
自打宋餘、阮承青和姜焉當街落了郝如非的面子,他更是将宋餘記恨上了,原本倒也沒什麼深仇大恨,隻不過見了勢弱的,又見不得宋餘曾受過的偏寵,便擡腳順勢踩上那麼幾腳。誰能想,姜焉竟敢當街朝他動手,事兒傳回長義伯府,長義伯爺不敢招惹姜焉,又是對郝如非好一番耳提面命。
如今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宋餘又落了單,郝如非豈能甘心?
郝如非今日出門是遛自己養的愛犬的,那可真是一條大犬,威武健壯,犬牙尖尖,淌着涎水,很是兇惡的模樣。大犬脖頸上系着鑲寶石的頸環,牽在郝如非手中。
宋餘的馬車就被攔在路中央,那大犬得了郝如非的授意,沖着宋餘狂吠不止,好似下一瞬就要撲将上來。
昭然一隻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軟劍,低聲對宋餘道:“少爺,來者不善,您别出來。”
宋餘揭開車簾,看着郝如非,他懷裡的黑貓已經炸了毛,若非他按着,隻怕要沖出去了。
宋餘對郝如非道:“郝如非,你想做什麼?”
郝如非笑嘻嘻道:“不幹什麼啊,你我也算故交,尋你叙叙舊啊。”這故交屬實扯得遠了,宋餘去國子監時的第二年,郝如非就離開了國子監,便是二人同在國子監的那一年,郝如非對宋餘也多是欺侮。
宋餘皺着眉道:“我和你沒什麼交情可叙。”
“讓開,我要回家。”
郝如非晃了晃手裡牽着的繩索,道:“宋餘,你可知道我這銀角的來路?”他微微揚起下巴,道,“銀角可是拂菻國使臣獻與陛下,陛下賞給我的,你敢讓聖上賜下的銀角給你讓路?”
宋餘抿了抿唇,四下看了看,說巧也不巧,這處離鬧市尚有一段距離,街道寬闊,行人卻寥寥。郝如非身後跟了五六個扈從,又有那隻惡犬在,有人看了幾眼,無不避之不及。
京中養犬成風,城内就有好幾處狗坊,甚至有人私下以犬相鬥,以此賭博斂财。郝如非這隻大犬養了許久,在坊間頗有兇名,平日裡都是拿新鮮血肉喂養的,也撕咬過生人,一身戾氣,要是當真被它撕咬上了,怕是落不得輕。
宋餘道:“郝如非,我與你沒什麼仇怨,你不要欺人太甚。”
郝如非笑了,“傻子也知道欺人太甚呢,”他對左右道,“可傻子算人嗎?”
扈從都哄笑起來。
袖袍下的黑貓已經發出了惱怒的聲響,宋餘忙摁住它,對昭然道:“回國子監。”
這是要避開郝如非了。可郝如非哪裡能由他?朝左右使了一個眼色,當即就有幾人合身而上,昭然甩馬鞭将要調轉馬頭,卻見那狗也撲了上來。到底是禦賜的狗,昭然不敢當真動劍,唯恐給侯府惹上麻煩,一時間馬車左搖右晃,不知誰踢了馬一腳,馬撒蹄子狂奔起來。
昭然聲音都變了,“少爺!”
宋餘眼疾手快抓住馬車車門,身體被甩得左右搖晃,冷不丁的,一隻弩箭疾射而來,正中馬頸,馬仰頸長嘶,直接将宋餘甩出了馬車。宋餘隻來得及抱着懷中的黑貓,習慣性地護住要害,在地上摔得滾了好幾圈。
宋餘疼得低哼出了聲,旋即,就隻覺有腥風撲面,卻是那惡犬竟朝宋餘撲了過來。宋餘雙眼大睜,還來不及反應,懷中已是一空,黑貓閃電似的蹿了出去,狠狠撞在那惡狗頭上。
宋餘:“小黑!”
宋餘急得聲音都劈了。黑貓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生生将百來斤的大犬撞得錯開了身體,黑貓也在地上滾了兩圈,爪尖刨着地面,金綠異瞳威脅地盯着惡犬。
惡犬也沒防備,它久未吃過這等虧,兇狠地瞪着眼前不知死活的小東西,咆哮地吠了幾聲。
宋餘臉色大變,顧不得其他,踉跄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厲聲對郝如非怒道:“郝如非,你敢傷害我的小黑,我定不與你罷休!”
郝如非也沒想到還能冒出這麼個小東西,他眉梢一挑,看着宋餘,二人認識也有些年了,宋餘跟個軟面團子似的,從來都是能讓則讓,沒想到會因着一隻狸奴放狠話。他嗤笑了聲,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麼不與我罷休。”
“銀角,”他開口道,“撕了它。”
宋餘心頭一跳,遠處昭然已經被幾個扈從纏住了,他見那喚銀角的惡犬已沖黑貓而去,當即從馬車裡翻出他平日裡練箭的弓弩,手抖着抽出長箭,想瞄準那隻惡犬。可一犬一貓翻騰扭轉間,一時間竟不敢發箭,生怕誤傷了黑貓。
郝如非看着那貓竟能與他的銀角相搏,也來了興緻,道:“宋餘,你這隻小狸奴哪兒來的?”
下一瞬,他就看見宋餘擡箭對準了他,“讓你的狗滾開。”
郝如非看着宋餘,笑了,道:“你以為你還是當初箭無虛發的宋五郎嗎——”
話未說完,宋餘手中的箭已經離弦而出,郝如非倉促之下偏身避開,他錯愕地盯着宋餘。宋餘已經又撚了一隻箭,他轉向那廂纏鬥的一犬一貓,叫了聲,“小黑!”
惡犬體型龐大,黑貓勝在敏捷,騰躍之間一時也不落下風,卻免不了狼狽。它餘光還看着宋餘,耳邊聽得他一聲,若有所覺,看了眼,就見瘦削的身影握弓立在遠處,刹那間,竟讓黑貓恍了下神,仿佛時光交錯,與記憶中的人再度重疊。
隻這麼一愣神,黑貓被惡犬撲在爪下,獠牙也将咬下,一支箭卻來得更快,生生紮入惡犬扣住黑貓的前肢。
惡犬痛得吠了幾聲,松開了黑貓。
黑貓屆時撲上惡犬腦袋,落下了一爪子。
這一番變故來得太快,郝如非怒不可遏,“宋餘!你敢傷我的銀角,這是陛下禦賜——”話沒說完,宋餘的箭已經對準了他,宋餘道:“傷了又如何!”
“郝如非,身為外戚,不謹言慎行,反而倚仗天恩,為非作歹,縱犬當街行兇!此事就是拿到三司分辨,你也休想讨得好!”
他這些話說得太快,淩厲逼人,和平日裡溫吞軟和的傻子全然不是一個樣子,郝如非愣了下,怒極反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去三司與我分辨!”
“昭然,回家,”宋餘冷冷地看了郝如非一眼,俯身抱起自己的黑貓轉身就走了。
郝如非心裡漫上一股子怪異感,一時間竟忘了攔人,直到扈從喚他,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怒罵道:“傻着幹什麼!還不帶銀角去找大夫!銀角要是出事,就把你們都剁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