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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餘起初還有些擔心,後來見府中平靜,他大伯宋廷微也來過問了一番,隻讓他安心便是,并未多說什麼。宋餘看着宋廷微離去的背影,恍惚了一下,他猛地發覺其實自己實在幸運,即便他不曾為宋家争光,甚至因着他的不聰明讓長平侯府飽受冷眼,府中并未如何當真苛待于他。
從前這些都似籠了一層霧,隔着一層,不知從何時起,霧散了,他望去,盡都是拳拳愛護。
宋餘發覺自己好似清明了許多,好像從前是愚鈍的癡兒,突然間漸漸開竅知事。宋餘将自己的感受說予了容老大夫,容老大夫是宮中退下來的禦醫,醫術高超,這些年一直都是他為宋餘看診斷脈。
彼時容老大夫正在為宋餘施以針灸,他傷了腦袋,頭上也紮了滿頭的銀針,好似腦袋上頂了個刺猬。他聞言沉吟片刻,手上卻輕輕撚動着銀針,道:“如此甚好,這些年五郎沒有白遭這些罪。”
可不是遭罪,要知當年宋餘從山崖底下背上來時隻吊了一口氣,就是送入京都時,也是拿百年老參吊着命。這些年裡,黃湯都不知飲過多少,更不要說針灸藥浴。容老大夫經手了這麼些年,也不得不歎宋餘心性堅韌善忍,這些都已經嵌入了他的骨血,縱然前塵盡忘,有些東西卻不會消失。
宋餘腼腆道:“這些年多虧了容爺爺勞心勞力,親自為我治病。”
容老大夫笑了一下,道:“老夫是大夫,看病消災本就是分内之事。”
宋餘搖了搖頭,道:“若不是容爺爺妙手回春,我說不定早就沒了,容爺爺對五郎有救命之恩。”
容老大夫并非施恩圖報之人,可聽得宋餘這話還是熨帖,他道:“我給你再調整一下藥方,藥還是按時吃,不可斷了,若有什麼事,及時告知我。”
宋餘應了聲,他仰起臉望着容老大夫,道:“容爺爺,我好了就能想起過去的所有事情嗎?”
容老大夫看着少年青澀秀氣的面容,道:“五郎,為醫者,老夫也不敢斷定是不是能全然想起,不過看情況,即便不能都想起,約莫也能恢複一些。不過你既叫我一聲爺爺,老夫便算作你長輩,有些話還是想說予你聽。”
宋餘:“嗯。”
容老大夫一邊取針,一邊道:“人的身體有時就如同藥簍,它所能承載的東西是有限的,一旦塞的東西多了,再堅固的藥簍也會壞掉。人的身體又比藥簍多了幾分靈性,為了不至崩壞,就會刻意遺忘一些東西,讓它足以勉強維系生存。”
“你明白嗎?”
宋餘似懂非懂,半晌,道:“容爺爺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不記得過去,不止是因為傷了腦袋,還因着那些事太痛苦,所以我将它們忘了?”
容老大夫道:“五郎是個聰明的孩子。”
“既然已經選擇了遺忘,又何必執着于想起,”容老大夫說,“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人得往前看,也隻能往前看。”
宋餘說:“可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想想起,我有時做夢,夢裡都是那些事。”
“那是不是說我忘得不甘心,”宋餘擡起眼睛,看着容老大夫,很認真道,“爺爺說我是個勇敢的孩子,或許曾經我因為受不住選擇了忘記,可我不能一直逃避,我不能永遠都做一個懦夫。”
容老大夫啞然。
他苦笑一聲,這還真是宋廷玉的兒子,他搖搖頭,罷了,人各有命。
宋餘幾日都不曾再見姜焉,他想起姜焉在他面前說起的那些話,有些羞赧不自在,可姜焉當真不再來,心中又有點兒不可言說的失落。他想,莫不是齊安侯生氣了?也是,他那日話都說不清楚,便落荒而逃,齊安侯就是氣惱,也在情理之中。
他失落也好沒道理,姜焉若是生了氣,不再喜歡他,他該松口氣才是,畢竟他覺得姜焉實在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他的朋友屈指可數,要是失了姜焉,宋餘還是很舍不得的。
可宋餘心裡就是有點兒不痛快,一顆心都起起落落的,全然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五郎,五郎?”阮承青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納悶兒道,“我和你說話呢,怎麼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