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荷擡手拍拍元珵的肩:“這些日子我瞧着,覺得皇子妃是個外冷内熱的性子,是很心軟的,殿下去說兩句軟話,也許這事便揭過去了。”
“我不敢,”元珵擡手觸了觸唇上的傷,蚊子似的開口,“她這回大約氣得狠了,等她氣消一些我再過去賠罪,若柳姨蓮姨近來碰着她,還請替我說幾句好話。”
元珵沒料到,這一等便等到了過年。
也不知是誰傳了閑話,别院上下都曉得他與皇子妃鬧了别扭,女侍小厮們慣常見着他還會行個禮,這幾日都跟躲瘟神似地避着他。
起初他還會将人叫過來罵兩句,後來便也想通了,大過年的,守着他這麼個陰晴不定的主子,不避着,難道還上趕着觸黴頭嗎?
年三十夜裡,柳荷柳蓮按往年的慣例備了精巧茶點去他屋裡一道守歲,他明知後廚會按一樣的給孟冬辭備上一份,卻還是撿了幾樣新鮮的自個兒裝了食盒,巴巴地送去了孟冬辭院子。
甫一進院,便見院子裡一片漆黑,一盞燈也沒點,就連卧房也已吹了燭火。
元珵拎高手裡的燈籠四下照過,見院裡全然沒有過年該有的喜慶布置,暗自歎了口氣。
平日裡說句傾慕她都要心煩,那日做出那般荒唐的舉動,她心裡定然恨透了他罷,若那日直接去道歉也就罷了,别扭了這些時日,孟冬辭大約更不願見他了。
她在洪遼獨身一人,舉目無親,雖逢年關,大約也不願見那沒必要的喜慶,更别提什麼守歲。
但守歲守歲,一盞燈也不燃,說到底不大吉利,如此想着,元珵便蹲下身,自提來的燈籠裡拆出火燭,将院裡左右各一盞的蓮花瓣紋油燈一一點燃。
有了些光亮,元珵這才瞧見那棵先前從他院子裡挪過來的臘梅竟有幾根枝杈已生了零星的花苞。
六年前他在她府上借宿,便見那府院種了滿院的梅花,雖已落盡,但青翠新芽倒也别有春意。
回到臨邺的第二年,他便也叫别院的花匠多種梅花,可臨邺多寒,即便是最早開花的臘梅也總要等到第一場春風吹過才開。這棵樹長在他院裡的時候,花匠整日提着腦袋仔細侍弄,卻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新婚那晚房中插瓶的臘梅,還是他叫小厮去跟人家高價買來的。
怎麼往她院子裡一挪,連棵樹都識相了不少。
再往近一瞧,最高處已有一朵微微綻開,花下似是挂了個什麼東西。
湊上前才看清,竟是一張紅紙,上書:
“雖身在異鄉,所求如一,
願大煜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這字灑脫翛然,不大像她平日的筆法,元珵在那紙條前站了半晌,輕手輕腳地将食盒擱在孟冬辭卧房門口,轉身往出走。
将将轉過照壁,又折身回來,從餘下尚隻是花苞的枝杈上折下一枝。
如此,也算是一起守過歲了。
屋裡,直到聽不見元珵的腳步聲,孟冬辭才将手邊的燭火重新點燃。
元珵先前吩咐過,除去固定時辰往她這兒送膳食,不許人打攪她,因而能直接到她院子裡來的除了元珵也沒有别人。
她原映着一盞殘燭在案前與自己對弈,也不知怎麼,一聽見腳步聲,也沒多思量,便伸頭吹熄了燭火。
重燃的燭光欣然雀躍,火苗将棋盤上的棋子扯出一片紛繁雜亂的陰影,黑子映成墨綠,白子映成蜜色,竟有些像那盞犀角酒的顔色。
孟冬辭看着眼前這一局暗自歎了聲氣,隻因她落子時分心吹了燭火,白子此局已無勝算。
收棋子時沒拿穩,棋子在棋奁邊緣磕出一聲脆響,孟冬辭忽地覺得煩悶。
不過就是輸了口舌之争,元珵生得明眸皓齒、玉質金相,左右她也不算太吃虧,權當被狗咬了一口就是了,為何要避而不見?
更何況,無論元珵如何不悅,此番已算将他推入局中了。
他說想查清母親之死的真相,卻對父兄存着些許期盼,即便她将犀角酒的緣故與他攤開了講清楚,他也可能會以‘巧合’為設局之人開脫,可若避開元珵,叫宴上所有人都親眼目睹有人給他送來‘毒酒’,無論這酒是哪一頭送的,便是另一方已經默認,七皇子元珵,已入了儲君之位的争奪。
再則,元珵曾說他父皇嫔妃衆多,可為何自元珵之後再無子女出世,是後宮嫔妃無力,還是元戎有意不許她們有孕?不許再有子嗣降生,來威脅他的皇位?
若真如此,隻怕元珵出生後,他便已開始謀求長生之道。
他給庶出的三皇子兵權,又任由右相瞿衆勢盛,将庶出的四皇子塞給他當學生,為的就是以他二人來牽制最有可能繼位的嫡長子元轲。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将被困在别院的元珵擺進他的棋局裡。
可至那日的賠罪宴後,他的棋盤,便已經亂了。
‘噼啪’聲蓦地入耳,孟冬辭回過神,往窗外看去,隐隐見着了爆竹的火光。
是新歲已至。
雖是獨身一人,這歲,也算是守過了。
翌日,孟冬辭才醒,便有人叩了她的房門,問她起了沒有。
是柳蓮的聲音,急慌慌的:“皇子妃!殿下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