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近來沸沸揚揚的王家二郎離奇死亡事件終于劃上了句點。

事涉鬼神，王仲和又在輿論上成了個罪人，自然無人替他舉告，官府也樂得不淌這趟渾水。

王仲和的棺椁從王家出殡，仍葬入王家祖墳。此時他借貸殺兄的醜聞在城内早已是人盡皆知，王生卻不計前嫌，仍然親手操持了這個二弟的葬禮，整個葬禮體面有序，太原城内一時人人贊揚，都說王家大郎性格仁懦敦厚，是真正的君子。

一時間王家名聲極好，連王家鋪面的租金都被人炒得翻了三番。

畢竟，人們總是傾向于和與人為善的人打交道的。

“可惜這個好名聲便宜了王生。”蔚禾看着哭喪的隊伍逐漸遠去，不免感歎了一句。

身旁的“王生”笑了一下，認真想了想:“其實這個評價倒也不能說錯，起碼這個‘懦’字，他是當之無愧的。”

蔚禾發現，古代人損起人來，比現代人厲害多了。

王夫人最後看了一眼遠去的棺椁。

王仲和的棺椁裡，實際上安放着兩具屍體，王仲和的，還有王生的。

繁瑣的葬禮儀式消耗掉了她最後一點悲傷，或許也夾雜着憤怒，最後悉數歸于一種複雜的平靜。

平靜是很好很好的，王夫人想，她最渴望的生活狀态就是平靜。

大概是因為她前二十年的人生裡，平靜的狀态總是稀缺的。父母早逝，寄人籬下，她需要過得極其小心，要讓自己變得有用，要熟練于照顧他人和讓步，才能維持這片并不算牢固的立身之地。

其實王生初見她時，她就知道他是富庶的王家子，她察覺到他看向她時，眼裡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驚豔和迷戀後，就“不小心”地在他面前洩露了伯父母家的住址。

王生果然迫不及待去向她提了親。

婚後的生活大大超出了王夫人一開始的預期，在王生發覺她除了美貌之外，管家理賬也是一把好手後，他就迫不及待把一些他視為累贅的事務都交給了她。

王夫人很喜歡處理這些事務。

在她慢慢掌管起王家的财務後，她開始定期将一部分錢用在了城裡的慈幼院，那裡總有很多小女孩，每一個都像曾經的、但運氣又更差一點的她。

小葦兒就是這麼被撿回來的。

這個小女孩對她的喜歡和依賴明晃晃地擺在臉上，她的情緒似乎沒有經過那種一般人都經曆過的規訓，總是潑潑灑灑大開大合，讓王夫人忍不住失笑。

“夫人，看，我種了你喜歡的茉莉花！”晴朗的夏日午後，她跑過來獻寶。

“誰告訴你我喜歡茉莉花的？”王夫人笑着逗她。

“沒有誰告訴我啊，我自己發現的。”小葦兒眨着眼:“你聞到茉莉花香氣的時候，眉毛會這樣展開，還會笑，有兩個酒窩。”她活靈活現學了一下。

王夫人果然笑出了兩個好看的酒窩，等小葦兒跑遠了，她又忍不住出神。

她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她知道伯父家的堂妹喜歡桂花味的頭油，所以桂花頭油要留給她。王生喜歡她身上有薔薇的香氣，說這個香氣格外纏綿動人，所以她内室的床帳裡定期要更換上好的薔薇香囊。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茉莉花。

但好像，她真的喜歡茉莉花。

王夫人喜歡上通過小葦兒的眼睛觀察自己，在這樣的觀察裡，似乎有一些輕盈的東西長了出來。

與此同時，她也敏銳地發覺了小葦兒身上，有一些異于常人的地方。

小葦兒慢慢長大了，可是癸水卻遲遲不來，王夫人擔心她生了什麼病，請郎中來給她看病，小葦兒卻死活不讓郎中給她把脈。

有一天逛街時突然下雨，來不及撐傘，她的一縷頭發沾上雨水，掉色了。

又有一年春天，放風筝時她跑得太快，摔倒了，從腳後跟裡跑出來一圈雪白的絨毛。

王夫人趁人不注意，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小葦兒身後，悄悄撿起了那些白色絨毛。

她懷疑小葦兒可能是一個花精，蒲公英，或者柳絮之類的。

這個懷疑讓王夫人有些憂慮，從小聽到大的那些精怪傳說裡，妖怪們都是可以活很久的。她想，如果小葦兒能活很久，她們當然可以一直彼此作伴，但如果她先于小葦兒去世，到了那天，小葦兒一定會難過死的。

到了那天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還沒有想出答案，王夫人又敏銳地發覺，王生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