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每年白露,她都會去廚下讨一碗面來。
昨日又逢白露,喜嬷嬷最是忠仆能為殿下立功,便勸她,東宮隻有甯芊芊的份例,既已受東宮恩惠多年,就不該不識時務。
既已被爹娘棄了,就不該念着不放。
爹娘若是知道她這般糾纏不清,定是要生厭的,她先前的作為,實在是不通情理。
她今日如此,想必是識了時務,通了情理,斷了過往。”
蕭南風臉色鐵青的望向紅玉,明悟已經跪下,連聲替她求情。
他撚了撚腰間玉佩,這幾年,未受心疾所擾,他待下寬厚了許多,這才縱的這阖宮上下越發不成體統!
他冷冷勾起唇角:“十幾年了,那樣的爹娘,早該忘了。喜嬷嬷說的不錯,告訴小廚房,孤午膳要用喜嬷嬷的那道芙蓉魚腐。”
傳膳時,他正在水經注上寫下一句批注,見狀扭頭對明悟說道:“讓甯芊芊即刻去禦花園,采一千粒桂花回來,囑咐她定要仔細。”
明悟目光微閃,瞬間領會,躬身應道:“是,奴才這就去傳令,定讓她一粒一粒數明白了。”
許是刻薄寡恩遭了報應,午膳一口魚腐下肚,他竟突然嗚咽的發不出聲來,宮人們慌的喊着請太醫,不一會兒皇後娘娘也來了,太醫診脈說并無大礙,應是魚刺傷了喉嚨,隻是魚刺卡的太深,實在找不見取不出,隻能等魚刺慢慢滑下去。
皇後娘娘怒問對日後言談可有影響,太醫忙跪下支吾着說不出話來。皇後娘娘大怒,當即就要把喜嬷嬷連并小廚房的所有人都拖出去打死。
蕭南風忙跪下嗚咽着替她們求饒。
皇後娘娘見狀,直說皇兒仁德,便命人将喜嬷嬷一幹人等盡數趕出宮去。
母後滿眼的心疼,在衆人退淨後頃刻凝為寒冰:“這出戲,太子殿下可還滿意?好個能幹的儲君,你連生母都能拿捏,何愁坐不穩那龍椅!”
聞言,他擡頭望向母後:“敢問母後,若是今日,兒臣當真廢了嗓子,母後又當如何?”
母後拂袖而去:“混賬,你在要挾誰?滿宮皇子皆是本宮麟兒!”
他慘然一笑,是了,母後寝殿的香案上,何曾獨供過他獻的寒梅。梅瓶早該碎了,碎在他五歲那年……
母後走後,他目光銳利的掃視殿中衆人,對明悟使了個眼色,明悟握着腰間的劍,将這陣子搜出的罪證一一擲在殿中。
刁奴們戰戰兢兢的跪地磕頭,明悟冷冷道:“東宮的米糧隻養得活啞巴狗,聾子瞎子尚能掃庭院,背主之人隻配伺候慎刑司的那扇鐵蒺藜!往後若還有脖頸硬的,直管來試!”
一直到傍晚,甯芊芊才回來,蕭南風皺眉暗想這丫頭何時這般老實了,采桂花罷了,自己還能真讓她數夠一千粒不成。
他舉起一張紙對着甯芊芊,上寫着:孤傷了喉管,不能言語。
甯芊芊忙緊張的上前,卻又猛地頓住,而後放下懷中桂花,轉身便要離開。
蕭南風忙道:“站住!沒心肝的東西!”
甯芊芊跪地道:“奴婢知道,殿下無事,這才離去。”
蕭南風皺眉道:“甯芊芊,被欺負了就給孤打回去!”
甯芊芊望向他,冷聲道:“殿下命奴婢打誰?”
蕭南風一愣。
甯芊芊卻突然一笑,滿眼真誠的說道:“嬷嬷本就有訓誡宮婢之責,何談欺負?奴婢能力低微,未能為主分憂;言行無狀,觸怒主上,承蒙主子不棄,給奴婢改過的機會,奴婢日後定當勤謹,為主盡忠!”
蕭南風見狀上前抓起她的手腕,将人提了起來,曾經熱烈鮮活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東宮奴仆般的漠然。
他慌亂的将她手腕攥的更緊,她表情吃痛卻依舊未動,好似真拿自己當成一塊治愈心疾的木頭。
“孤不過是一時氣話!你就要這般……這般?”蕭南風竟不知該如何說。
“婢子五歲那年,未能化草以身入藥,蒙殿下仁厚以白兔試藥留命;後又隐瞞血用七年,殿下仍恩準侍奉東宮。婢子深愧無以為報,懇請殿下允婢子補過:每日取婢子鮮血一碗,連服十五日,定解心疾。若能僥幸建功,求殿下準婢子立功,婢子感恩不盡!”甯芊芊說的謙卑,卻字字如劍刺得他心亂如麻。
半晌他說道:“孤不用人血,此事休要再提!”
“奴婢房中白兔,已連服婢子鮮血多日,殿下若有擔憂,可再試。”甯芊芊執拗的說道。
“住口!再敢自作主張,孤定不饒你!”他厲聲斥道。
“是婢子僭越,求殿下寬恕。婢子還有一請,婢子自知蠢鈍,不堪近前侍奉,請殿下允準婢子閉門思過。”甯芊芊求道。
“混賬東西,滾出去!”蕭南風氣的臉色慘白,望着退出去的身影,隻覺一切都已脫離掌控。
“來人!把她房中白兔給孤丢出去!以後東宮,誰都不許養兔子!”蕭南風厲聲喝道。
第二日她果真不來侍候,蕭南風一掌撞開房門,紅玉驚得忙給她攏好了衣服,他卻依舊看到了她肩上大片紫青的傷。
“怎麼回事!誰敢傷她!”蕭南風暴怒道。
“禀殿下,嬷嬷們皆是這般從嚴管教宮婢,這樣的傷她身上還有許多。”紅玉言語中含着隐隐的嗔怪。
蕭南風倉皇般離了那房間,太醫的診斷更是讓他滿心懊悔。從嚴管教!不過區區四個字,便能傷人至此,這皇宮,當真肮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