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風突然說道:“你也覺得那事另有隐情對不對?她對長公主都這般有情有義,又怎會……”
明悟打斷道:“她是為了攀附龍子鳳孫!細作隻知成敗利害,怎會有情義。主子若實在忘不掉,綁回來關一輩子,逼她贖罪。”
蕭南風急道:“黎先生之事,你又如何說!”
明悟皺眉道:“主子負責抓,她偷偷放,這還需如何說?問她知不知道渎職之罪該如何處罰?就算這些都另有緣由,那宮變秘辛,靳氏大族查了整整五年都未得一絲證據,她又是何處拿到的太醫血書?”
蕭南風不答,快步往前走去。
明悟在背後繼續念着:“她肩頭的文府印記就是鐵證,當初若不是惠池仙人相救,主子早就死在她那攻心計下了!明悟拼死,也絕不會再讓她傷主子分毫!”
張清弦被他們安置在西院廂房,離這裡很遠,他出了院子,便往那邊去。清晨張清弦剛打開門,便看到好似在院中守了一夜的他,張清弦請他進去,她一身妝發已打理停當,一絲不亂。
他正要開口,卻聽她問道:“上次那曲未完的蒹葭,敢問殿下是在思念誰?”
微風拂面般的一句軟語,竟像萬千冰淩似的攪碎着他的心,父皇母後的大仇未報,自己昨夜到底在做些什麼!
懊悔良久,他緩緩說道:“張小姐聰明有謀略,朝中半數男子竟皆不如,實在不該沉溺無用情愛,你我之間,事關朝局生死,不可大意。”
張清弦猛的站起來,鬓邊流蘇亂顫:“那她呢!情愛對我無用,那對她呢!她是誰!”
他暗想:女子善妒果然是大罪。
于是他冷聲說道:“刑部熊本康上月打死了一個已經招供的傷人犯,已是打死的第二百三十七例冤魂,可歎這次的犯人乃是保護女兒才失手傷人,本來半個月前就能出獄,重新做工養活妻女;禮部王守禮十日前偷換了祭祀大典用的玉石,王大人在任多年,陛下皆是跪拜頑石祭天,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望着她表情緊張,他便知道,這女子果然熟知張丞相的朝局往來。
于是他繼續說道:“還有王天林的貪墨,張其山的渎職,曾廣西的荒淫,陳天河的弄權,樁樁件件皆是死罪,張丞相仁善惑于門生故吏,難道張小姐也真的忍心,任由他為官四十載的清譽毀于一旦?就算張小姐不在意骨肉親情,但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張小姐為了自己也該妥善打算。三日後,給本王一個答複,是效忠本王,還是獨立朝堂,又或者說服張丞相與文丞相演一出将相和。其中利害,還望張小姐細細思量。”
他說罷便要離開,身後卻傳來嘶吼:“我到底哪兒不如她!”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雕花木門,心底歎了口氣,隻得耐着性子說道:“張小姐仙子容貌,詠絮才情,婕妤之德,張良智計,堪稱天下第一的名門貴女,多少世家公子一心求取,隻是本王無緣罷了。”
他在心中默默說道:你是第一貴女,而她是上天降下的神罰,可笑自己叫嚣着要燒盡她九族血脈,卻始終會貪念她的體溫!他有罪,求上天懲罰。
說罷他走出門去,聽到身後人笑的慘烈,隻希望這女子能保持住理智,俯首接受他的安排。
張清弦從房中出來時,臉上妝容得體,她随他去了大殿,跟靖王兄妹一同用了早膳,陛下一早便回宮去了,說是又夢魇了。
早膳過後,蕭楚溪兄妹将他們親自送至門口,老遠便看到甯芊芊站在大門口,探頭往外看,她手中還攥着自己的半片袖角。
靖王府的管家一聲高呼,所有侍衛仆役跪了一地,她也慌忙跪了下去,蕭楚瑤卻湊了過去,蹲在她身邊,小聲說道:“绾兒,我……”
甯芊芊卻說:“别怕,他以後再也不敢了。”
蕭南風暗想:果然,細作行事還是需要些緣法,隻是不知長公主對她失而複得的友誼,又能助她成就什麼大業。
不知為何,張清弦正冷冷的盯着她們。張清弦并無内力,她們的耳語,自然是聽不見的,但是她目光卻那般的冷。
蕭南風仔細看去,卻見她是盯着甯芊芊手中的衣角。甯芊芊握的很緊,隻能勉強看到一絲玄青色,但是奈何他這位堂堂親王,身上錦袍竟是衣袖缺了一角。
那摸青色在晨光下越發刺眼,所有的血海深仇此刻如芒刺般将他淩遲,蕭南風擡步就想盡快離開,奈何靖王卻突然說道:“雍王殿下為了張小姐的生辰,可是煞費苦心,一個月前就在碧雲山莊布置,到時生辰宴可一定要讓本王去見識見識。”
他皺眉看了蕭楚溪一眼,這人發什麼癔症,自己何時說過,張清弦生辰宴要請他參加了。他跟張清弦今日也才見的第三面而已啊,直到看見蕭楚溪說話時,眼神片刻都沒有離開過甯芊芊,他頃刻了然,按下眼底嘲弄。
張清弦卻已默契開口:“靖王殿下莫要取笑。隻怪我昨晚貪酒,南風哥哥還生着我的氣呢,明明早膳清兒已經好好用了暖羹了,南風哥哥還是不依不饒的。”
張清弦聲音嬌嗔含情,望向他的目光卻是報複後的快感。
而跪在門口的甯芊芊,聽到他二人這般說後,趴在地上的手竟攥的緊緊的,看着越發的可憐。
他們三個人這一幕,雖各自為戰,彼此的戲卻又相得益彰,蕭南風冷眼旁觀,一直不知究竟是自己還是他們更可笑。
他擡步出了靖王府,張清弦沉默着被他送回了府,後面一連幾日她再也沒來過雍王府,他給紅玉傳信,對張清弦的監視又嚴了一倍。
蕭南風剛進府門,岑參便迎上來遞上名冊:"今日詩會兩場,結識各地學子二十三人。"青衫袖口還沾着墨迹。
"先生辛苦。"蕭南風掃過名單上的崔、盧二姓,"還有話要說?"
岑參突然躬身長揖:"殿下初入京便廣納寒門,恐遭世家忌恨。"
"前朝王刺史因畏首畏尾丢了性命。"蕭南風扶起他,瞥見廊下侍劍垂首而立。
待岑參離去,明悟從梁上躍下:"他的輕功踏雪無痕,侍劍跟丢正常。"腰間軟劍叮當作響,"府裡除我沒人壓得住這尊佛。"
蕭南風摩挲着名冊上暈開的墨點:"姑且留他一命,這般會做戲的才子不多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