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一切的起源,皆是因為那句“随手搭救,不必言謝。”若從一開始就是假的,那這段情義之中,又有多少東西是真的?
那些救命之後不求回報的豁達、冷淡中透露的溫柔與體貼、已知乾坤猶憐草木的見識與心胸……那些全部都是假的嗎?
言無咎,我所心動之人,難道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嗎?
那我所鐘情的,到底是一個鼓唇搖舌的騙子,還是空中樓閣的倒影?
東方盛不知道。
他的痛苦來得那樣劇烈,劇烈的痛讓思緒也變得恍惚,像是一場大夢,如今不知是在夢中,還是尚未清醒。
他隻記得自己在喝酒。
大口大口的喝酒。
若還未清醒,不如就繼續這樣不清醒;若還在夢中,那就幹脆醉死在夢中。
不想醉的時候,人總是很容易就喝醉了;刻意想要醉過去的時候,卻無論怎樣都喝不醉。
真是好笑。
他面無表情的一杯接一杯往嘴裡灌着烈酒,直到日落西山,小二三番四次經過他身邊,試圖告訴他店面已經打烊了。
但小二見此人神色狠厲,腰上又配着劍——看起來是一言不合就要砸桌子、他們惹不起的那種武林中人。故而每每話到嘴邊,總是猶豫。
最後,還是掌櫃看不過眼,過來低眉順目道:“大俠,咱們這兒馬上馬就要打烊了,您要是覺得喝着還不過瘾,過兩條街有家喝花酒的,那兒通宵開業呢。”
東方盛看他一眼,站起身來,随手扔下一錠銀子就要離開。
他依舊站得很穩,眼前的一切也清晰地很。
清晰到他能想起上次來這裡,他與言無咎打馬自門前經過,就在拐角處還有一家賣蚝烙的,言無咎說那蚝烙滋味很好。
那也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
為何還會曆曆在目呢?倘若他能将這些都忘個幹淨,是否就能看不透、猜不破、不知道這個謊言。他就一直都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敬仰的、愛慕的、埋藏在心底的最美好的那個人。
他走過長街,走過掌櫃所說的喝花酒的青|樓。閩南的冬天沒有雪,隻有如霜般清冷的月光照在青石闆路上,照得整條大街都亮堂堂的,映出一道斜長的影子,并一個深夜之中極孤單的人。
他望向明月。明月……何皎皎。
萬裡之外,那人望着這輪明月,又做何想呢?每每夜深,他有沒有哪怕一次,想要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他緩步向前,不知走到何處,不覺勞累,也不覺疲倦。
忽而,他瞧見前方街鋪點着豆大一點燭火,燭火外照着燈籠,燈籠中有飛蛾撲棱翅膀的聲音。
那是愚蠢到撲火的飛蛾,在燈罩裡無望掙紮的聲音。
他怔怔望着那盞燈籠,不自覺停住了腳步。
就在此時,他耳邊傳來一道溫柔女聲。
“公子在此停留,可是想要求藥?”
他轉過身,才看見鋪面内的陳設,原來是一家小而舊的藥堂。藥堂門口,站着一個身穿淡綠色衣袍,身形消瘦,形容清麗的女子。
“我……”
“進來再說吧,看公子的樣子是外地人,外地人來了這裡,總很容易生些熱病,喝杯涼茶總是對症的。”
東方盛下意識跟着她走進藥鋪。
此人的眉眼……竟有三分像言無咎
她倒一杯涼茶,遞到東方盛面前。東方盛仍懷三分警惕,沒有喝下涼茶,隻是捧在手中,輕微摩挲一下杯沿。
那女子見狀,微微一笑,并不再勸,反而扭身坐回櫃台後面,自顧自看起醫書來。
“姑娘這樣晚了,怎麼還開着鋪子?”
“我這兒日夜都要有人看守,以免有要緊的病人過來卻跑空,白白耽誤了救治時間。”
“可……這樣做是否太過勞人傷财?想來燭火點一整夜,人在這兒靠一夜,也不一定有一個客人。”
那姑娘微微一笑:“怎會沒有,你不就上門來了麼?若我不在,誰為你點燈呢?”
東方盛一怔,垂下眼:“我又沒有病。”
那姑娘卻道:“身上沒有病,心裡的病呢?”
“……”
“我可不會算命,若不是心有所思,公子又怎會一個人在深夜徘徊呢?”
“公子不妨說出來,讓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