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的門鎖上方,布置着一整排“禁羽”。仔細一看,那些符紙并沒有緊貼着門鎖,隻是古怪地懸浮着,卻也挨得非常近。
要是碰到了符紙,觸發了上面的“術”不說,一定會驚動外面的“鴉”。
“喂,現在要怎麼辦!”神田壓低了聲音,同時緊張地轉身盯着走廊的出口方向,“那可不是能夠随便應付的東西!”
加奈明顯也很緊張,可她隻是捏緊拳頭又緩緩松開,接着做了一個深呼吸,就朝着那扇門走了過去。
“你在這裡盯着外面的情況,我去開鎖。”
眼下的情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神田想把那家夥叫回來,但顯然毫無辦法。眼看着加奈離那些危險的符紙越來越近,他隻得一邊緊盯着走廊出口,一邊回頭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氣氛安靜得可怕,沒有人知道等待他們的将會是什麼。一片死寂中,加奈在門前微微彎下腰,接着向“禁羽”後方的挂鎖伸出了手。
神田扭頭瞥了她一眼,在看見她将之前拆下來的那根鋼絲探進鎖孔裡輕輕撥弄的時候,他就差把心提到嗓子眼兒了。門的另一側,似乎是聽見了門外的小動作,李娜莉斷斷續續的哭聲也停了下來。緊接着,傳來了隻有近在咫尺的人才能聽見的,哽咽着的詢問。
“是誰……?”
“是我。”加奈的聲音壓得極低,她的手還穩穩地固定着那把挂鎖,盡量和“禁羽”保持空隙——雖說是空隙,但僅有一指之寬,稍有不慎就會誤觸,“李娜莉,外面有人,别出聲。”
與此同時,她似乎發現了打開鎖芯的正确位置,盡管還在盡力控制不發出過多聲響,她撥弄鎖芯的動作卻開始加快。神田看着那把怎麼都打不開的鎖,手心的冷汗快要把六幻的刀柄都浸透了。
忽然,“咔嚓”一聲微響震動了死寂的空氣。浮空的“禁羽”紋絲不動,後面的那把挂鎖終于被加奈打開了。
然而,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挂鎖時,“啪嚓”“啪嚓”的幾聲微響,一下子就讓她的動作停了下來。
神田也聽見了這個聲音,就像是紙張翻動發出的。不好的預感頓時在心裡升起,他立刻做好了迎戰的姿勢。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們一切準備就緒,卻什麼都沒有發生,仿佛這聲音是他們過度警覺而出現的幻聽一樣。
應該……安全吧……
“李娜莉,我要開門了。”
加奈定了定神,一邊放下挂鎖,一邊蹲下身子輕推門闆,看樣子是打算開門後從那一排“禁羽”的底下鑽進禁閉室。可就在她放下鎖的瞬間,那鎖的鑰匙孔裡閃爍出一道細微的金光,像是一道細微的閃電,刺得她全身一僵。沒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橫在門上、從一開始就紋絲不動的“禁羽”,上面的咒文忽地放射出了耀眼的光。
糟了!他們在鎖上動了手腳!
甚至沒來得及大喊出聲,那些符紙頓時脫離了原本的位置,看似輕飄飄,卻目标明确地沖向了加奈。加奈根本無處躲閃,匆忙間隻來得及擡手阻擋。隻聽“轟”地一聲巨響,“禁羽”纏住了她,更是帶着她直接撞開了禁閉室的大門。
這邊的動靜馬上引起了走廊出口那邊的注意,腳步聲、說話聲迅速逼近:“什麼人在那兒!”
“可惡……”
禁閉室的門被打開了,加奈全身上下被“禁羽”裹了個結實,剛才那一撞直接把她撞到了禁閉室最裡側的牆角,一時半會兒根本連動都動不了。走廊的那一頭,昏暗燈光的投射下,清晰的人影越來越近。這是條死胡同,除了禁閉室,他們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藏。
危急時刻,無法動彈的加奈忽然喊了一聲:“打開開關,把那個丢出去!”
話音未落,走廊那頭的“鴉”,紅色的長袍已經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了。神田來不及思考,甚至來不及質疑這東西到底有沒有用,手上已經飛快地按下迷魂彈的開關。緊接着,他用盡全力,将那個小圓球扔向走廊的另一頭。
小球落地後,“啪”地一聲彈跳了起來,與此同時,更多的“禁羽”和它擦肩而過,向着禁閉室的方向直撲過來。神田不敢耽擱,沖進禁閉室的瞬間,他一把摔上了門闆。關門的刹那,外面又是一聲巨響。
“什麼東西!咳咳……”
“是煙霧彈!不要讓他們跑了!”
巨響之後,那些“禁羽”還在不停撞擊着禁閉室的門,試圖把門砸開。禁閉室裡現在除了他,隻有一個被捆了的和一個被吓壞了的。眼看着那兩人實在指望不上,神田隻得用力堵着門,他可不希望這扇門真的被“鴉”砸開。可門外“禁羽”的威力依舊不減,憑他一己之力,漸漸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笨蛋!快想辦法!”
他隻得沖着還在努力掙紮的加奈求助——事情是她定的,方法是她挑的,這種要命的時候倒是給個主意啊,混蛋!
“李娜莉!去幫忙堵門!”加奈倒是馬上開始指揮,隻是這操作在神田看來無異于杯水車薪。李娜莉本就瘦弱,要她來幫忙堵門還不如躲遠點。但是李娜莉卻聽了加奈的話,盡管滿臉害怕,怕得連眼淚都來不及擦幹,卻還是堅定地站到了神田身邊,和他一起用力頂着被不斷沖擊的門。
“然後呢?!”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門外的沖擊倏然減弱,沒一會兒就停止了。
禁閉室裡面也是,方才還捆着加奈的那些“禁羽”,符文射出的光驟然消失。那些力量十足的符紙,這會兒一下子散了開,就像是普通的紙片一樣掉在了地上。
神田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應該是那顆迷魂彈起作用了。悄悄拉開一條門縫往外瞄了瞄,果然,狹窄的走廊裡,橫七豎八躺着幾個紅衣的“鴉”。看着外面滿地失效的“禁羽”,神田默默地重新關上了門。
别忽然跳起來就好。
室内三人依舊不敢放松警惕,躲在門後仔細觀察了好久。再三确認這群“鴉”暫時醒不來之後,加奈蹲下身子背起吓得快要走不動的李娜莉,和神田一起飛快地離開了那條走廊。
就在他們剛剛跑出走廊的時候,整個教團忽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嘈雜的人聲由遠及近,看樣子是這些“鴉”在倒地之前還是向外報告了情況。哒哒哒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靠近,越來越密集,很快,教團的守衛,中央廳布置的“鴉”,上上下下把禁閉區的所有出入口都堵上了。
形勢一瞬間又變得無比緊迫了。對剛剛逃過一劫的三人來說,三十六計走為上,這時候和追兵接觸根本讨不了好。但眼下的情況是,圍堵他們的人越來越多,最終的結果,很可能就是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不行,加奈!他們把這裡包圍了!”李娜莉伏在加奈的背上,驚恐萬分,“不可能的……我們誰都不可能逃出去,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
加奈腳步猛地一停,跟在她身後的神田差點一頭撞上去。
“停下來幹什麼!”
“神田,我們退回去。”
“你瘋了!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那個該死的禁閉室!”
“我沒瘋。”加奈一邊說,一邊放下李娜莉,又立刻轉向神田:“神田,你帶着李娜莉返回那條走廊。趁着那裡的‘鴉’還沒醒,帶李娜莉從通風口離開,我會想辦法攔住那些守衛和追蹤而來的‘鴉’,引開他們的注意。”
“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情況嗎!”神田頓時火冒三丈,“就你那點同步率,就算發動innocence也根本就是自不量力!這次他們有那麼多人,就算你……”
“好了,李娜莉,快走。”
加奈沒有搭理神田憤怒的質疑,把李娜莉往神田身邊一推,接着轉身就發動了innocence,照着腳下的地面就是重重一擊。厚實的地面頓時分崩離析,白色的十字光暈像是護衛一般伴随在她身側,随着她的身影一起墜落到更下方的樓層了。滾滾煙塵一下子撲面而來。神田知道他是攔不住加奈了,但他又不能丢下李娜莉不管,最後隻得按加奈說的,帶着李娜莉返回之前的走廊,再次從通風管道離開。
那家夥到底是怎麼想的?她一個人怎麼可能逃過教團的追捕?她怎麼就願意把自己當成聲東擊西的靶子,她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嗎!就算她反抗教團和中央廳到如此地步,不也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嗎!
七拐八彎地爬了好一會兒,神田一腳踢掉了面前通風口的鐵網。暫時躲到某個倉庫裡,周圍安靜得不像話,看來應該已經距離禁閉室那邊很遠了。
可神田卻覺得胸口的那團煩躁的怒火越燒越旺。
這種所謂的反抗,到頭來又有什麼意義!
教團裡的喧鬧持續了好長時間,時不時傳出轟隆隆的巨響。看樣子,這次“劫獄”事件确實比較嚴重。可能要不了多久,中央廳又得派人來處理。就在神田帶着李娜莉繞遠路返回生活區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加奈竟然躲在他的房間裡。
“加奈!你回來了……”
李娜莉一見她就哭着撲了上去。神田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心裡那團火倒是消散了不少。謹慎地關上房門再加了道鎖,三人喘着氣靠着牆壁,直接坐到了地上。
“暫時應該沒問題了吧……我感覺已經快要把能打穿的樓闆都打穿了,把那些不起眼的通道都跑了個遍……剩下的就看我們的運氣了……”
“混蛋。”将六幻有些賭氣似的扔到床上,神田閉上眼睛皺起了眉,“還不是你這破爛計劃……你要是被他們逮住,我是絕對不會來救你的。”
“加奈,神田,謝謝你們。”坐在兩人的中間,總算平靜下來的李娜莉一邊揉着眼睛,一邊低着頭,漂亮的黑發有些亂糟糟的,“抱歉……我實在是……”
“沒事的哦,”大姐姐似的摸摸李娜莉的頭,加奈微笑了一下。然而,她的表情卻忽然嚴肅了起來,“李娜莉,雖然你可能并不願意聽,但是,我還是得告訴你,你如果一直都不肯接受驅魔師的身份出任務,今天他們抓捕你的情形,以後肯定還是會發生的。”
果然,在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李娜莉顫抖了起來。
“不要……”她瑟縮地說,“我不想去對付AKUMA……我根本就不想來這兒!我隻想回家!”
加奈沉默了一下,輕聲問道:“你有家人嗎?”
她點點頭,淚水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我隻有哥哥一個親人,可是我被帶來這裡的時候,哥哥他都沒辦法……我想回去……想回到哥哥身邊!我不要做什麼驅魔師!”
“别傻了!”微微愠怒地打斷了李娜莉的話,神田皺起了眉,“和Innocence同步成功的人,還想要逃出去?這是不可能的!總有一天你必須面對innocence和AKUMA,這樣逃跑又有什麼用!”
“你給我少說兩句。”加奈看了他一眼,不悅地制止了神田的話,但是,她也轉向了李娜莉,“神田的話确實不好聽,但是他說的沒錯……李娜莉,我們都是被innocence選中的,這一點來說,我們誰都沒法改變,你隻有适應這兒的生活才行。”
“我做不到!”忽然将臉埋進雙手,李娜莉哭得更傷心了,“我不在家了,哥哥一定也很孤單……我要回到哥哥身邊去!加奈就沒有家人嗎?innocence把你們分開,你難道不想回去,不想和他們在一起嗎!”
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樣,加奈的表情明顯有了些許的僵硬。這下連神田也不由側目,有些詫異地注視着她。
“家人……”她低下了頭,似乎是微微笑了起來。
“可我早就沒有家人,也找不到比這裡更好的容身之處了。”
加奈臉上依舊帶着微笑,可是那微笑卻比哭還難看。
“在我六歲的時候,失控的Innocence殺死了父母,然後,我就被趕了出來,流落街頭——他們不承認我是他們的家人。”抱着膝蓋,加奈仰起頭看着天花闆,“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麼,隻有害怕和無助,隻能躲在路邊哭個不停,所有人都在咒罵我,都說我是殺人兇手……然後就被一群壞人,用一塊粗面包拐騙了回去。那兒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被騙來的流浪兒和孤兒。那些人逼着我們去偷,去搶,去做各種傷天害理的壞事。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為了能夠活下去,為了少挨幾頓打,多得到一口飯,我們隻能乖乖聽話,把自己變成一個壞透了的孩子。因為,如果無法為他們帶來利益,他們會虐待我們,甚至是直接活活打死……每天都是這樣的生活,有時候我想着還不如死掉算了,但真的看到同伴們被毒打,又隻能害怕地在心裡喊着,哪怕苟且偷生,也要活下去……”
李娜莉震驚地望着加奈,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我記得,那天下着大雪,我實在是太餓了,又冷又餓,偏偏那天的‘壞事’辦砸了,他們就用剛燒開的滾燙的水澆在我的手上,然後把我打了一頓扔了出去。無處可去的我隻能四處流浪,後來在鎮上的一個小巷口,我看見一個穿着打扮很講究的老人。我想他應該很有錢吧,就想從他那裡偷一點錢,然後拿去買一點平時幾乎沒辦法吃到的熱狗面包……因為那天很特别,那天是我的生日。”
似乎是在調整着自己的情緒,加奈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為我過生日,那就自己弄一些無聊的儀式感吧……但是,我的手實在是好疼,滿手都是水泡,連彎曲手指都做不到……所以,我很快就被那個老人和他身邊的白衣服護衛們抓住了。我以為這次一定完了,可能會被送去警局,也有可能會被他們狠狠教訓一頓。可是那位老人隻是嚴肅地看着我,然後就讓他的護衛放開了我。他說……”
說到這裡,加奈顫抖着深吸了一口氣。
“他說什麼了?”神田忍不住問道。
“他說……”加奈擡起頭看了神田一眼。讓他意外的是,那雙藍眼睛早已被淚水浸濕。
“‘他問我,‘你的手怎麼了?怎麼燙傷得這麼嚴重?’”
比起眼中含着的淚水,她的聲音早已哽咽了。
“我設想了無數種被辱罵的可能,但是他沒有……我根本沒想到會有人關心我,他後來說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聽清,隻是稀裡糊塗地跟他去了他的馬車停放的地方。我以為他會報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跟了過去。那位老人一定是個好人,可我是一個壞孩子,如果是他要找人來抓我,我甚至覺得心裡會好受一些。可是他卻拿出了藥箱,為我一點一點挑破手上的那些水泡,然後消毒、擦藥、包紮,還給我準備了熱牛奶,烤得香噴噴的肉排,還有新鮮的水果。他讓我慢慢吃,不夠的話還有……”
發覺自己的眼淚從眼眶滑落,加奈尴尬地笑了笑,擡手擦了擦眼睛。
“很奇怪吧,每次回想起這天的事,總會忍不住想哭呢。”
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直到神田的聲音輕輕打破了平靜。
“那位老人,就是伊艾卡元帥吧。”
加奈看了看他,隻是輕歎了一聲,仿佛剛才談論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話題。
“後來,伊艾卡元帥讓随行的探索隊員報了案,又從旁協助。警局介入調查之後,我們這些被拐騙的孩子才被解救下來。有家人的,都通知家人來接回去;沒有家人的,也都聯系了福利院。本來我也是被送到一家福利院的,但因為偶遇了AKUMA,我的innocence忽然自行發動,這讓伊艾卡元帥注意到了我也是innocence的适格者。因此,我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伊艾卡元帥的學生,跟着他加入了教團……如果不是遇到了伊艾卡元帥,如果他沒有告訴我innocence到底是什麼,我大概會一輩子都爛在那塊陰暗的蝼蟻窩裡吧。即使直到現在,我也無法說清innocence對我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但至少,它在我以為失去了一切之後的那個特别的生日,以為一輩子就這樣完蛋了之後,忽然給了我一條全新的道路。”
故事講完了,但屋子裡那種壓抑而悲傷的氛圍卻沒有立刻散去。三人同時沉默着,各自回憶着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那些情緒。最後,李娜莉輕輕拉住了加奈的手。
“我……抱歉,加奈,我不是想讓你想起傷心的事……”
她看起來更難過了。
見此情形,加奈隻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我很感謝伊艾卡元帥,他讓我明白了,活着就意味着要負重前行。誰都無法改變自己的過去,但我相信,每個人的命運最終都要靠自己來把握。李娜莉,你比我幸福很多,如果你想和哥哥重逢,就一定要堅強,站起來,勇敢地向前看,明白嗎?”
聞言,李娜莉隻是默默地低下了頭。
“神田?你睡着了?”大概是終于想起了房間的主人,加奈轉過身,伸手輕輕推了推神田的肩。
“我沒睡着。”難得沒有發飙,神田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平靜,“絮絮叨叨的都是廢話,誰睡得着。”
“才不是廢話呢。”恢複了調侃的語調,加奈看起來精神好多了:“既然活着,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或許吧,沒有innocence的我可能會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但innocence的存在改變了我的命運。所以,即使再痛苦,我必須全部承受下來,才能更加清醒地知道以後要怎麼做。”
明明是無比平和的語氣,神田卻聽出了千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