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看見牆角的那一團被虐待的無辜信紙,神田想了想,還是決定好好放起來。
不管怎麼樣,人家願意寫信給他,也算是一份心意——按照提耶多爾元帥的說法,的确是這樣沒錯。元帥說過,如果踐踏别人的好意就會遭報應,大概就是吃面沒調料,喝水都塞牙吧。
神田并不是迷信,他隻是不想真的遇到吃面沒調料這種倒黴事而已。
再次将信紙展開抹平的時候,神田發現信紙的反面還有幾句話。
“神田是不是很喜歡蓮花?不過真奇怪,你居然把蓮花養在沙漏一樣的容器裡,似乎連根莖都沒有,這樣能把它養活嗎?亞洲支部這邊有好多不同種類的蓮花,每一種都很好看,還有一種特别小,聽說用一個大碗就可以種。我要了一些種子,現在還在等它們發芽呢。不知道種出來會是什麼樣,等它們開花了,我再告訴你。”
意料之中的事,那天和李娜莉一起躲在他房間的時候,她果然注意到蓮花沙漏了。
一言不發地将信紙折好,放進信封,神田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發現沒有地方給自己放信,于是隻能将它放在放置蓮花沙漏的小桌子上。
就在這時,沙漏裡的蓮花顫了顫,一小串氣泡“咕嘟嘟”地上升。接着,最外側的一片花瓣晃動了起來,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扯斷一般晃晃悠悠地落了下去。整個過程安靜得不可思議,就像是一片秋日裡幹枯的葉子在愈加清冷的風中飄落一樣。
撲通,神田感覺自己的心跳徒然加快了一拍。
這是第二片花瓣。
神田對此厭惡得不可思議,卻又不得不萬分緊張地看着這朵花化為沙粒的過程。
這并不是鮮活的蓮花,這是他生命的倒計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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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思緒回到了提耶多爾元帥剛剛帶着他離開亞洲支部的時候,留在亞洲支部的中央廳的人用着道不明的語氣和元帥說着話,并且給了他一個裝着蓮花的沙漏。
“他可是我們最珍貴的使徒,請元帥一定要好好計算他的生命殘量。制造這樣的一個‘第二驅魔師’可是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的,畢竟支部的第六研究所為此……另外,這是新的身份證明和履曆證明,沒有這些證明的話,他的身份會很難解釋的……”
神田記得當時他聽着這樣的話的時候,隻是瞪着眼睛轉過臉,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六幻指向了說話的那個人。
隻差幾毫米,鋒利的刀尖就會貫穿那人的喉嚨。
“都是瘋子!最該死的就是你們這些混蛋!最好都去死!”他發了瘋一般地咆哮着,稚嫩的嗓音已經沙啞得說不出話來,可他還是紅着一雙眼睛聲嘶力竭地吼着。
然後,有人攔住了他。
他渾身顫抖了一下,木然地轉過身,隻見那個即将成為自己師父的人,輕輕握住了他抓着六幻的手。那隻手有力而溫暖,讓他一瞬間忘記了繼續反抗。
當神田的目光觸及到提耶多爾元帥溫和而包容的目光時,他的眼角忽然就熱的起來。接着他低下了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低聲哭泣了起來。
不應該哭的,親手捅破了這層看似光鮮實則包裹着黑暗陰謀的窗紙之後,他已經決定這輩子都不再掉一滴眼淚了。
“不用理會那些人的話。”元帥彎下腰,擡手輕輕撫上了他的頭,慢慢摩挲着他有些淩亂的頭發,“我不會計算你的生命殘量,因為這條生命是你的,隻有你自己才有資格掌控它。”
面對提耶多爾元帥的安慰,神田狠狠地甩開了那隻手。他用力擦去眼角的淚水,留下了紅腫的痕迹:“我不需要你們這些人來指手畫腳!滾開!”
元帥隻是看着他,被甩開的手很自然地擡起,轉而撓了撓他那亂糟糟的頭發:“哎呀哎呀……真是個傷腦筋的孩子呢。這樣吧,要不要跟着我到處走走?”
“我沒興趣!”
“我的職責呢,是帶着innocence尋找适格者。但這個概率确實很低,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是在四處旅行。”看了看周圍,提耶多爾元帥湊近神田的耳旁,悄聲說道,“嗯,聽起來像是不太厚道的公款出遊呢,不過旅行的感覺真的很棒。隻是,拜托你不要對别人說我講過這樣的話哦。萬一上面覺得我在揮霍任務經費,那我就沒法去更多地方參觀寫生了。”
“你是傻瓜嗎?”很奇怪一個四十上下的大叔怎麼會用小孩子的語氣說話,神田毫不客氣地諷刺道:“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
“唔唔,可是你已經在聽了呀,小優。”
之後,神田乖乖地做了提耶多爾元帥的弟子。雖然有時候很頭疼師父那怪異的言行——大概是因為元帥在成為驅魔師之前是個藝術家,而藝術家多多少少都有點不正常——但是,神田還是覺得自己心裡是尊敬他的。
因為,元帥是第一個讓他稍稍感覺到這個世界還沒有堕落到那麼糟糕的人。就算再不願意承認,但是神田始終都忘不了那天元帥撫摸着他的頭頂時,從那掌心傳遞而來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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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一些無聊的回憶而已。
轉身,拉開房門,神田離開了房間。那朵已經掉落了兩片花瓣的蓮花就這樣被他抛在了腦後。
照舊在總部外面的樹林裡一陣亂砍,等到一地的枯枝敗葉“嘩啦啦”地終于不再被切得更碎的時候,縮在樹上哆哆嗦嗦一聲也不敢出的大小鳥兒們,才敢撲啦啦地一哄而散。
聽着周圍淩亂的聲音,神田發現自從剛才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事情之後,自己就完全靜不下心來。
負氣似的回到總部,所過之處盡是一片冷森森的低氣壓。沿途的團員們紛紛避讓,一面悄聲談論着是不是今天又有誰踩了神田的地雷了。
而散發着低氣壓的當事人卻頭也不回,一路直奔教團内部的訓練場。當然在他進訓練場的一分鐘内,所有人員全部識相地躲得遠遠的了。
看了看手中的六幻,神田忽然暫時不想再舉起它了。
在訓練場的一個角落,他放下了六幻,然後盤起腿,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該死的,他現在确實需要試一試“坐禅”這種方法——又被遠在亞洲支部的加奈說中了。
他不是很懂佛家“禅”的高深境界,也懶得去體會。隻是覺得最近的心緒亂的很,再不沉澱一下的話,絕對會出問題的。
合上眼睛,讓呼吸變得輕緩,放松身體和心靈。屬于他的世界在一片黑暗中緩慢地旋轉、旋轉,仿佛走過了悠長的走廊一樣,沿途越發明亮的色調告訴他,自己又到了那個隻有蓮花的世界裡。
或許他此刻隻是為了看清那片蓮花中的人影究竟有着怎樣熟悉的笑臉,或許僅僅是想要提醒自己什麼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也許從前看着這片蓮花的時候,神田還會覺得這是一個讓他覺得無比沉重的幻境。但是現在,也許正是在這兒,他才能稍稍放松一下繃緊的神經。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的時候,神田的眼睫毛終于輕輕地顫了顫。
“你來這兒幹什麼?”
不冷不熱地發問,他自認為還算溫和。
身邊那個人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怕惹惱了他一樣小聲地開口:“神田……是在坐禅嗎?”
哦,原來是問這個的。
“你知道這個?”
李娜莉在一旁坐下,仔細地保持着距離:“加奈給我寫的信裡提到過。”
哦,果然又是她。
明明遠在天邊,怎麼偏偏就這麼陰魂不散呢?
“你能不能教教我應該怎麼做?”
大概坐禅真的能有效地調節情緒,神田覺得自己的說話态度真是前所未有地好。或許是因為和自己對話的是李娜莉,而不是那個正在亞洲支部學種花的混蛋白癡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