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聖潔之影（2）
一行人在彙合的營地休息了幾個小時，後半夜的時候，神田和加奈一起，乘着探索部隊的馬車趕往那個可能存在有神之結晶的地方。一路奔波之後，終于在天将破曉的時候，到達了那個發生異象的湖畔。
湖邊異常安靜，連一聲蟲鳴也沒有。破曉時分，光線本就昏暗，湖面上還籠罩着一層霧氣，朦朦胧胧。空氣也很安靜，連風都沒有，更讓人看不清湖面的狀況。置身于此，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仿佛沒有任何活物，讓這個湖顯得有些超脫塵世之外。
“是這裡嗎？”
“是的。”加奈放輕了說話的聲音，“探索部隊的報告說，昨天在這片湖區發現了突然生長的蓮花，假如還是和報告裡說的規律一樣，那今天天亮的時候，蓮花應該會全部枯萎。時間差不多了，先在岸邊上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吧。”
讓探索部隊在附近待命，神田和加奈跳下馬車，沿着湖岸邊一路走去。
借着微弱的光線，神田勉強看清了霧氣朦朦的湖面上，确實是長滿了一株株角度各異的花梗。在一處鄰水的岸邊，神田小心地靠近了那些幹枯的花梗。這花梗看起來确實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
“别碰。”
同樣小心地觀察着這片枯萎的蓮花，加奈從岸邊的一棵樹上折了一根樹枝，再伸向那些花梗輕輕撥了撥——這種時候，她的冷靜仔細如果需要打分，神田願意給她打九十分。想起加奈熱衷于種植碗蓮，為此也查過很多資料，那應該對蓮花的生長很有研究，就讓她去判斷吧。
“奇怪，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
确認那些幹枯的花沒有危險，加奈放下的樹枝，小心地趴在岸邊，就近折下了一根還挂着幹癟蓮蓬的花梗。
“從時間上來說，現在這裡正值蓮花盛開的花期。花期并沒有結束，它們怎麼可能會凋謝的這樣徹底？”
花梗被折斷的聲音也很奇怪，“啪沙”一聲，像是捏碎了一片深秋時節幹枯的落葉。神田凝視着加奈手中的那個幹癟的蓮蓬，伸手一捏，蓮蓬受力處頓時如枯葉般瓦解。
“既不是活的，也不像是死的東西。”神田望向晨霧中朦朦胧胧的長梗，“既然是異象，就不能按照實際的季節變化來參照。這些是innocence制造的幻象嗎？”
“不知道，但是……總覺得繼續站在這裡，我們可能就要迷失其中了。”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已經走不出去了嗎？”
回頭看了看他們來時的方向，原本這個距離應該可以看見探索部隊馬車上的燈光，但現在他們什麼也看不見。
湖面上霧氣依舊在不緊不慢地飄着。這地方太詭異，一直站着也不是個辦法。像是為了驗證什麼，加奈在他們出發的地方，發動innocence在近旁的一棵樹上刻了一個記号。
“你在幹什麼？”
“有沒有聽說過‘鬼打牆’？”
“啊？”
“就是一直往一個方向走，但是最後卻回到了起點，好像永遠在原地打轉。”加奈刻完記号，拿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好像有鬼怪在作祟一樣。你不是說我們可能走不出去嗎？那我們就試試看到底能不能走出去。”
周圍安靜得吓人，仿佛這裡隻剩下他們兩個活物，任誰站在這裡都會感到心裡發毛。他們開始沿着湖岸的一個方向走去。怪事随之發生了：就這樣一直走了半個小時，無論他們腳步快還是慢，最後都會回到刻了記号的樹下。
他們一共回了四次起點。
不止如此，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天色卻完全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而亮起來。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微弱的晨曦還是那麼暗淡，似乎完全穿透不了湖面上飄忽的霧氣。不得不停下腳步，兩人重新回到了他們折斷花梗的那個地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有東西不想讓我們離開？”神田實在想不出還有哪些可能性，他有些焦躁了起來，“問題出在這些奇怪的蓮花上吧，等我把它們都砍了，這些怪事肯定就會消失了。”
“不，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麼，如果和這些蓮花有關，那我們是不是需要再靠近一些……”
神田直接拔出了六幻，示意加奈趕緊讓開：“用不着這麼麻煩，我可不想被困在這裡。”
就在這時，霧霭重重的湖面上，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啪嚓一聲輕響。緊接着，霧氣變得更濃了，僅僅過去幾秒鐘，濃霧就将兩人所在的位置包裹了起來，不要說是湖面上的蓮梗，他們連近在咫尺的對方都快看不清了。
不敢有任何引發意外的動作，神田緊緊地握住了六幻，似乎有了它，自己就可以在這狀況不明的環境中随時處置各種突發狀況。更重要的是，緊貼着後背傳來的另一個人的體溫，也讓他瞬間有了一種奇特的安心感。
是什麼時候開始願意把後背交給她的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個霧氣會不會與那些蓮梗一樣，和Innocence有關？”彌漫的濃霧讓這裡變得更加寂靜恐怖。加奈微微側過臉，低聲地問道。
“嘁……什麼都看不清……”
視野更加差了，這時候如果從霧裡沖出什麼東西，他們都不一定來得及馬上應對。神田皺緊了眉頭，揮手想要将霧氣驅散。可是他剛剛伸出手，卻見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清晰了不少。濃霧之下，那讓人無比驚異的景象，正無聲無息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這是……”加奈的語氣裡全是難以置信。
莫名散去的霧霭中，兩人的眼前，枯萎的蓮花不知何時竟全部盛開。密密層層，仿佛将他們帶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時空。數不清的蓮葉高低錯落，在幹枯與盛放的蓮花之間，似是由霧氣聚集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個人影，向着他們慢慢伸出了手。
“什麼東西……是人嗎？”加奈大着膽子問了一句，“誰在那裡！”
“我……在這裡……”
虛無又空靈的聲音，聽不出是男還是女，是老人還是少年，抑或是彙聚了世上一切的人聲。那個人影似乎并沒有在聽，也沒有回應加奈的話，而是自顧自地重複着“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在……這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Innocence嗎？
奇特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的湖面上，直到一句熟悉的話驟然闖進神田的耳中，瞬間讓他手腳冰涼。
“我……一直……等着你……”
人影飄忽不定，看不清輪廓，像是随時都會消散，卻又一直維持着一個不肯散去的姿态。它向着神田的方向“飄動”了過來，同時，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那個人影飄過來了！”加奈緊張極了，“我們還是……神田？你怎麼了？”
“你到底是誰？！”
無視加奈擔憂的詢問，神田大吼了起來。要不是加奈反應快，一把拖住他的胳膊，他肯定早就跳進湖邊的淺灘了。向他們移動過來的模糊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神田的這一吼，它慢慢停下了移動，就這樣和他們保持着一個看不清也夠不着的距離，沉默地對峙着。
霧氣又開始變濃，模糊的人影變得更加難以看清。明明什麼都看不真切，神田卻有種錯覺，他似乎看見人影側過臉望向他，接着微微抿起了嘴角，那句低吟含着笑意，又一次在湖面上響起。
“我啊，一直……等着你……”
神田渾身顫抖了一下，那聲音像是有魔力一樣，讓他渾身動彈不得。說不出算是欣喜還是茫然，但是那種想要立刻沖過去的感覺瞬間占據了他的腦海。
“一直……等着你……”
人影依舊在重複着這句話，聲線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像他記憶中的那個聲音。眼看着它的輪廓正在随着霧氣慢慢消散，神田一把甩開加奈的手，跳下了湖岸，
“給我等一下！别走！”
湖堤的下面全是淤泥，神田跳下去之後才發現根本沒法順利邁開腳步，隻要一擡腳，另一隻腳就會陷入淤泥裡面。但是他還是不死心，瘋了一樣地想要從這惱人的淤泥阻擋下趕到人影的身邊去。
身後傳來的加奈緊張的喊聲：“神田！你在幹什麼！這樣過去很危險的！”
“少羅嗦！你沒看見那個人嗎，她在和我說話，我必須去看看！”沒有時間理會加奈的提醒，神田幹脆從背上卸下六幻，當做幫助他在淤泥中行進的木杖，試圖加快腳步。擡頭看時，已然變得透明的人影，依舊站在盛開的蓮花深處，它終于顯露出了一個似乎穿着長裙的女性輪廓，并且開始向着他慢慢靠近。神田拼命睜大了眼睛，他試圖從那模糊一團的面孔上辨認些什麼。
柔軟的淡金色頭發剛剛顯現出一點點朦胧的色調，從神田的身後就淩空飛來一根打着轉的樹枝，一下子就打散了那團快要和霧氣混在一處的影子。
“神田！冷靜一點！那個東西不是什麼‘她’，也沒有說話，那隻是一團人形的霧氣在發出奇怪的聲音而已！”
忽地停下了腳步，神田慢慢地轉過頭，用極其恐怖的眼神盯着說出這句話的人——加奈臉上的表情很怪異，怪異到在神田接觸到她的目光時，莫名地感覺到心虛且渾身發冷。他花了足足一分鐘才消化了加奈說的話，接着刷地一下轉過頭，擡起手猛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霧氣消散出一個朦胧的輪廓，人影猶在，卻已經變得十分稀薄了。
但神田絕對不會認錯的，這個輪廓，和他記憶中的那個身影，越來越像了。
腦子裡全部都亂了套了，他沒法移動半分，手腳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就在他的手幾乎要握不住六幻的時候，加奈風一樣地沖過來拽住了他的胳膊。
“神田，你究竟看見什麼，又聽見什麼了？”在淤泥中好不容易踩穩了腳，加奈一臉擔憂地看着他，“是你認識的人？”
神田轉過臉，木然地看着她的眼睛，緊接着猛地一甩手将她撞開：“别礙事！”
“神田！不要這樣！”被撞開的加奈一個踉跄差點摔倒，随即不滿地大喊出聲：“這裡有問題！這些蓮花也好，那個奇怪的人影和奇怪的聲音也好，很可能都是innocence制造出來的異象，你很可能是被幻象蠱惑了！”
“閉嘴！”像是想要向加奈證明他的确看見了一樣，神田幾乎咆哮着想要沖過去，“她就在那邊！她……那個人……”
一直覆蓋着湖面的霧氣在這時徒然一震，四周盛開的蓮花頓時煙消雲散。神田的眼中，那個人變得透明的身影，也随着消散的蓮花而漸漸遠去。
“一直……等着你哦……”
奇異而略帶哀傷的低吟在神田耳中越發清晰了起來。他馬上就慌了神，那種莫名的焦躁和空虛一瞬間在心裡擡頭，幾乎要變成一股爆裂的力量，将他小心包裹起來的心境完全摧毀。
那分明是他記憶中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的影像。
“那個人”，他連名字都記不起，連容貌也記不清，卻唯獨無法忘記的一個人。
劇烈的頭痛突如其來，關于“那個人”，關于自己被摧毀的過去，他花了幾乎一年才終于稍稍理清的記憶就像打翻了的調色盤一樣，各種各樣的畫面湧出來又消失，不停地沖撞着他的神經。他搖晃了一下，接着整個人跪了下來。他想要大聲喊叫出聲，喉嚨裡卻嘶啞着發不出一個音節。難以忍受的痛苦席卷全身，他隻能徒勞地抱着頭，用力撕扯着自己的頭發。
“神田！神田你還好吧！”
有一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接着拼命抱住了他，力道大得讓他能在劇烈的頭痛中感覺到一絲指甲陷入皮肉裡的刺痛，這讓他找回了些許的意識。他慢慢擡起頭，模糊的視線裡，漸漸映出加奈水晶藍色的剔透眼瞳。
“神田，快冷靜下來……你先把手放下，好嗎？”
腦海裡一陣接一陣地眩暈終于有些平複，神田仍在急促地喘息着，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她溫熱的雙手正覆在他緊繃的手背上，像是在盡全力安撫他一樣緊緊握住。來自對方手心裡的溫度，終于讓神田的手指有了些許的放松。加奈總算是将他還在發抖的手指掰開，再從頭發上拉下來。
“那個……雖然任務優先，但是眼下也查不出什麼有用的情報，這些景象太奇怪了，我們還是先回支部和巴克先生彙報吧。你還是休息一下，可能是太累了，所以出現幻覺了……”
“你懂什麼！”
神田在聽見“幻覺”一詞時猛地擡起了頭，不顧仍然在發暈的腦袋強行站了起來：“你覺得是幻覺，那些人也對我說是幻覺，你們憑什麼這樣覺得？這不是幻覺！”
講到這裡，大概是實在有些受不了一陣又一陣的頭痛，他按着額角停了下來，喘息幾聲之後，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沙啞不堪：“想回支部，你自己滾回去！那個人……我現在就去找她，她肯定還在！”
對面的加奈卻忽然陰下了臉，擡起手的瞬間，Innocence的白光從手腕開始，烈焰一般包裹了她的雙手。
“神田，現在你才應該讓開。”
“你說什麼！”
“你看到的，聽到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和我不一樣，但是你要發火也不能是現在。”不僅僅是手腕，連她的背後也在燃起熊熊的白焰。白焰之翼在神田面前倏然展開，接着便卷起一陣狂風，推着她沖上了天空，
寂靜的湖畔，天光大亮，AKUMA巨大的機械轟鳴聲此起彼伏。
身體有些不聽使喚，神田煩躁地“嘁”了一聲，眯着眼睛仰望着頭頂上方——在那裡，白色的火焰在紫色的彈幕中穿梭，織出一片銀白色的網，而那些AKUMA也在白焰的沖擊下紛紛瓦解。就在這時，身邊不遠處響起了隆隆的聲音。神田轉過因頭疼而有些模糊的眼睛，隻見在自己的側後方不遠處，一隻AKUMA将炮管對準了自己。
“煩死了……”
他想要拔出六幻，但是手卻不知道為什麼抖得厲害。劇烈的頭痛又開始發作，他呻吟了一下，幾乎是拼着最後一絲本能，朝着AKUMA的方向揮出了六幻。
震耳欲聾的炮聲将他吞沒。下一秒，神田眼中的整個世界全部歸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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