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記憶回廊（9）

街道上沒有一個人，或許是因為後半夜人們都在熟睡着，沒人知道這個夜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城外的爆炸聲在這裡聽起來格外沉悶，像是遠處慶典的煙花。

并不寬闊的街道因為夜色而顯得有些寂寥，神田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街道上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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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娜斯塔西娅”離開城外的探索部隊營地，已經過去至少半個鐘頭了。這半個小時裡，營地遭到了更加猛烈的轟炸。即使都是LV1，但數量上顯然占有不少優勢。即使探索隊員們将所有結界裝置全功率啟動，也隻是勉強撐起一個足以暫時護身的安全區域，能夠騰出手來協助捕捉AKUMA的裝置，粗略看來也就幾台而已。即使有兩名驅魔師在戰鬥，可AKUMA的數量幾乎源源不斷，若是戰場僅限于這裡，隻要花些時間與探索部隊做好配合，控制住局面，營地的人們還是能夠全身而退的。

“神田！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拖延在這裡！”李娜莉從空中返回地面，遮蔽天幕的AKUMA在“黑靴”發動後的綠色火焰中崩裂，“如果那個‘娜斯塔西娅’真正的目的是加奈，那麼現在她一定是遇到危險了！距離我們和加奈分開已經過去了将近兩個小時，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收到她的聯絡，留在城中的探索隊員都失去聯系了。她一定還在那個宅子裡……那邊一定需要支援！”

密集的炮彈從天而降，神田閃身躲避：“那個棕毛狐狸好歹也是驅魔師，那個AKUMA既然是假冒的，恐怕隻是個普通的LV2，她能想出辦法的。”

可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卻是當初在莫斯科使用腐蝕的能力瘋狂殺戮的LV2，和眼前化身為娜斯塔西娅的，分明被他砍掉右手的那隻所謂的LV2。

這隻AKUMA不止冒充了娜斯塔西娅，還冒充了當初莫斯科的那隻詭異的LV2。看樣子，她的能力應該就是僞裝成别人的樣子，靠僞裝來欺騙對手了。

但這就有一個問題了，既然要僞裝，總要看過對方的樣子才好模仿，不然很快就會被識破。

所以那個AKUMA手上才有那麼多娜斯塔西娅的照片，她一定是通過照片上娜斯塔西娅的一颦一笑開始僞裝。照片上的人已經失蹤十幾年，未必有人記得，所以她才敢這麼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衆人面前。如果是這樣，那也就是說，這個AKUMA一開始可能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娜斯塔西娅這個人，隻不過通過某些人得到了這些照片，出于某些目的，才有了之後的這些事。

問題是，誰給她的照片？又是誰授意她冒充娜斯塔西娅，冒充那個行蹤詭秘的LV2……

斬殺了一隻從後側襲來的AKUMA，神田忽然停下了動作。

他想起了先前在圖盧茲，從那個買下法爾羅特家舊宅的商人口中聽到的說法。

那個醫生，費爾·斯托比·法爾羅特在非常“随意”地“順手”賣掉舊宅前，帶走了舊宅的所有照片和小女孩的玩具。

卡在他們調查詭異LV2的前後賣宅子，這舉動太過于不尋常。況且那時候費爾确實還在中央廳的秘密調查名單中，因此神田那時候最想知道的，就是費爾急着賣掉舊宅的原因。

所以，他并沒有太留意費爾帶走照片和玩具的事——就像那位買下宅子的商人說的，恐怕那些照片和玩具是費爾的珍視之物，因此即使宅子裡所有東西都一并賣了，這些照片玩具還是特意帶走了。

從圖盧茲回到教團之後，神田為這件事去找過加奈，但是很顯然，加奈也很在意她的這位叔叔忽然回到法國賣掉舊宅的做法。神田還記得她當時的猜測是：“叔叔一定是想要換一個地方重新生活，這間宅子對他來說可能已經不需要了。”

但這賣宅子的時間還是令人費解。

兩人的關注點都在這件事上，所以神田就沒有和加奈提過費爾帶走照片、玩具的事。

再後來，随着教團對費爾的調查結束、嫌疑的暫時解除，娜斯塔西娅和劇團的怪事随之而來。因此，他和加奈的調查重點就順理成章轉移到了娜斯塔西娅身上。她如此高調又恰如其時地出現在教團的視線，帶着衆多謎團，成功地吸引了教團的注意力。

——你們追蹤了他很久呢。

“娜斯塔西娅”調笑般的話音猶在耳畔。

等等，“他”？

是誰？

教團也好，加奈也好，他們追蹤許久的，隻有那隻詭異的LV2。

忽然間，神田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想。

相片盒裡的照片，“娜斯塔西娅”離開時丢下的照片，這一切幾乎全都和加奈有關。加奈來到教團之後并沒有帶着從前的照片，所以，和她有關的照片，要麼存放在原本的家中，要麼就是在曾經的親人那裡。

偏偏就是這樣巧合，費爾·斯托比·法爾羅特，他确實從賣掉了的舊宅裡帶走了全部照片。而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加奈原本的家中。

所以，那個相片盒，那些屬于真正的娜斯塔西娅的照片，都是他交給那個冒牌貨的？

既然能夠授意AKUMA按照要求行動，那個費爾，果然也是……

這還真是意料之中的意外啊。

不斷有AKUMA的轟炸在四處爆響，神田焦躁地看向拉沃爾城的方向。

如此處心積慮地步步設局，引着加奈單獨見面，最終的目的果然還和當初在莫斯科的時候一樣吧！

“神田！你先去城裡！”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神田的焦慮，退回營地的結界内之後，李娜莉忽然說道。

“探索隊員的結界裝置也調動好了，接下來即使隻有我一個人，也可以和大家配合對付這邊的AKUMA。”她說，“城裡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戰鬥的動靜，這不正常！那個冒充娜斯塔西娅小姐的LV2不知道會做什麼……這邊的戰鬥結束之後，我馬上也會過來！”

确實，現在最令人擔憂的就是加奈那邊的情況。如果神田猜中了，“娜斯塔西娅”和費爾都是AKUMA，那加奈即便戰鬥，一人對抗兩個擁有特殊能力的LV2，先不說能否占據優勢，對她的同步率和身體情況來說，同時與兩隻LV2戰鬥的負擔太重了。萬一她又出現innocence反噬的狀況，那無疑是緻命的破綻了。

可是，營地這邊的狂轟濫炸還在持續，即使隻有LV1，結界裝置的支撐也顯得吃力起來。若是這時候他從營地離開趕往城裡，隻靠李娜莉一個人的話，她和這些探索隊員能堅持住嗎？

“放心吧，我能應對這邊的情況。”見他略有遲疑，李娜莉微笑起來，“我已經決定要為了教團的同伴們戰鬥了，所以，我不會輕易認輸的。”

言罷，長發少女再次沖出了結界裝置的保護，她乘着風高高地躍上夜空，腳邊的綠色火焰牽出兩道流星一般的軌迹，從AKUMA的包圍中飛快地躲過了一發發炮彈的攻擊。比疾風更快，比聲音破空的速度更快，營地上空頓時掀起了比刀刃更加鋒利的狂風。

AKUMA爆裂的殘骸轟然落地的刹那，少女的聲音自空中而來：“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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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先前離開的路，神田很快就回到了那個空曠又有些偏僻的路口。法爾羅特家的那間兩層小樓，那座在幽暗夜色下彌漫着陰森之氣的屋宅，此時正大門敞開。

沒有哪家人會傻到半夜開着門休息，這本來就已經很不正常了。神田擡頭打量着這座沒有任何燈光的小樓，不由得打起十二萬分的警覺。他握緊了六幻，一步一步走進了那座宅邸。

剛一進門，身後“哐”地一聲巨響——原本敞開的大門，沒有任何外力卻猛然關上了。神田回頭看去，發現門不見了，他的身後，是無盡的黑暗。

啧，看樣子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會有一場硬仗了。

神田冷哼了一聲。他本來也沒打算看看就走，于是他開始觀察起這座讓他渾身不舒服的宅子來了。

這座房子的内部看起來并不像外面看上去的那樣，感覺比想象中大多了。消失的正門對着的方向，稍微走幾步就能看到一條長長的門廳。按理來說，門廳進來之後就是平日裡主人接待客人的場所，總該有些像樣的家具。可是，眼前的這條門廳，隻有兩側的牆壁上疏疏地分布着一些燈盞。大概是燈光暗淡，無法照亮更遠的地方，神田總覺得這個門廳就像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走廊。

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條走廊的牆壁上，挂滿了大小不一的畫框。每一個畫框裡的内容都不一樣，不過無一例外的，都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構圖和畫面。有被人槍殺，頭顱開了個血窟窿的，有跳河自盡，被河水泡得腫脹發爛的，有自己服毒藥，面目扭曲七竅流血的，甚至還有從鐘樓上跳下來，摔得粉身碎骨的。每一幅圖都隻有一個主題，那就是“死”。

這還隻是其中幾幅。更多的畫上，畫着的都是被AKUMA殺死的瞬間，人們驚恐的表情。被死亡扼住喉嚨時的那種無力的恐懼，在畫面上被表現得尤其細緻。

這個宅子是加奈從前的家，誰家會在牆上挂這種畫？

幽暗的走廊漸漸到了盡頭，一個類似大廳的空間展現在神田的面前。這裡與其說是大廳，更像是劇院裡的演出的地方——因為神田可以看見成排的座椅，和燭台明滅的映襯下懸挂着巨大幕布的舞台。

舞台的中央，似有一束追光，打在一名金發白裙的女性身上。

“失落的記憶，忘卻的真相，迷霧的盡頭……最後一章的故事已經完成了。”金發女子儀态優雅地轉身，用僅剩的左手提起裙擺，向着神田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禮，“您想要知道的一切，馬上就會揭曉……”

随着她緩緩起身的動作，舞台的幕布，慢慢拉開了。

起先，幕布的後面隻是一堵空蕩蕩的牆壁。不知從何而來的煙霧沿着地闆湧來，金發女子的身形消失在舞台上。與此同時，一幅大到幾乎填滿整個舞台背景的畫幅，一點一點展現在眼前。

畫上的場景随着煙霧的湧動發生着變化，神田似乎不久前才見過。因劫匪槍殺而死去的年輕男子，他倒在一地的鮮血中。已經懷孕的美麗妻子悲痛欲絕地守在丈夫的棺木前，幾乎哭昏過去。然而她似乎聽見了誰的召喚，正眼含淚水地擡起頭，充滿希冀地将手伸向前方——那裡也有一隻伸向她的手，隻不過那隻手看起來更像尖利的爪子。手的上方，依稀有一個泛着金屬光澤的頭顱，顯出無比痛苦的樣子。

“那孩子最終還是因為悲傷過度，呼喚了千年伯爵大人。”虛無缥缈的聲音回蕩在這座大廳裡，“驅魔師先生，AKUMA對你們而言，究竟是什麼呢？”

畫幅上，哭泣的女子将要與那刻下了丈夫姓名的、骷髅一般的身軀緊緊相擁。

“是敵人，是不潔之物，是這世上最黑暗的所在？”

煙霧漸濃，随即驟然散去，牆面上的畫幅逐漸開始扭曲，神田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那個空曠的舞台上。聚光燈白得晃眼，這讓他有種被拉入畫幅的錯覺。

身後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像是走在站滿了水的地面上一樣發出粘滞的聲響。濃重的血腥味迅速在這片空間裡擴散，神田下意識地轉過了身。

他看見那個金發女子正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與剛才不同的是，她就像照片裡的娜斯塔西娅或是舞台上演繹的年輕女子一般，腹部隆起，一幅将要臨盆的樣子。

“這次是裝成孕婦的樣子示人？”神田拔刀戒備，面前幾步之外的這位女子全身散發着毫不掩飾的殺氣，“事到如今，你還是繼續披着别人的外皮，繼續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