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塵沙之墓（四）

埃及的氣候和英國完全不同，幹旱少雨，植被分布也稀疏。從營地出來一直到帝王谷，神田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沙地上傳來的熱度。

鋪天蓋地的沙塵遮蔽視線，本就影響前進速度，再加上現在正是午後，毒辣的太陽即使是隔着沙塵，也讓這片土地熾熱無比。

“神田大人，現在是氣溫最高的時候，我們最好還是再等一會兒……”

“誰來等啊！”

“呃……那個，您還是帶上披風和風鏡吧，這裡午後的氣溫實在是很誇張，沙塵也越來越厲害了……”

神田沒想那麼多，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墓穴的詭異之處。區區五公裡，哪用得着這麼費事？

就這樣急匆匆地出發了，走到半道上，神田開始後悔了。

确實，營地所在之處和帝王谷相距并不遠，可也就是這幾步路，沙塵變得更加濃厚了。不止是沙，還有越刮越猛烈的風，卷着沙塵與熱浪劈頭蓋臉地襲來。沒有風鏡和披風的保護，神田每邁出一步都無比艱難——他連看清前進的方向都要花費不小的功夫。

更何況，最麻煩的還不是這五公裡的路程。

黃沙籠罩下的帝王谷終于變得輪廓清晰，尤其是位于山腳下的遺迹與立柱，毫無疑問彰顯着此地的與衆不同。這裡遠看是起伏的山嶺，可換個角度就會發現，山嶺之下是陡峭的山崖，與山嶺本身一起形成了落差極大的谷地。那些覆蓋着神秘面紗的法老陵寝就安卧在這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沙塵遮眼，除了那些立柱排列下較為明顯的通道，神田幾乎看不見類似陵墓入口的洞或門。

任務資料上記錄着帝王谷陵寝的一些基本信息——這裡的陵墓，墓室基本都深挖于山體之中，隻有狹窄的墓道通往外界。而這些墓道的出口，通常都開在陡峭的半山腰上。陵寝的主人下葬後，墓道出口都會封閉起來。據說這樣做是為了防止歹人觊觎王族的陪葬品，算是一種防盜的措施。

或許當時能起到一定作用吧，後世的盜賊可比那時候的厲害多了。也不知道那些向往永恒的法老們，到底有沒有機會在陵寝被盜之前得償所願、步入永生。

山谷中的風倒是沒有來的時候那麼大，隻有沙塵還是老樣子。神田以為既然已經到了帝王谷，那麼應該很快就可以直奔主題，他也可以盡快确認心中疑慮了。結果，這次負責向導工作的探索隊員卻說，想要到達那處墓穴的入口，還要費一番周折。

“之前就是我帶人來這裡尋找加奈小姐的下落的。那處墓穴的位置在整個帝王谷最偏僻的角落，又在峭壁之上，直接從谷底往上攀爬實在是不可行。隻能從這裡走，先繞過山體，從另一側緩坡登上那邊的山頂，再從上面放繩索，吊着向下爬，才能抵達墓穴入口處的那個狹窄的平台。”

啧，這些人是真會選墓址，選在這麼個地方，當初到底是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起來的？就算不是金字塔那樣的大工程，神田此時能想到的也隻有“勞民傷财”幾個字。

“大概還需要走多久？”

“不好說……能上山的緩坡根本沒有路可走，說是‘緩坡’，也隻是和這一側的峭壁相比，沒那麼陡而已，當時我們差不多是借助登山工具，手腳并用爬上去的。爬到山頂之後，我們才發現山石風化嚴重，挂繩索向下攀爬也沒有預料中輕松。我們試過了……很難迅速行動。”

這麼複雜，看樣子想要找到加奈，同時解開墓穴的秘密，必然不會太順利了。

确認了一下前進方向，兩人繼續冒着風沙前進。等到他們靠近墓穴所在的山崖，又走了一會兒之後，神田總算看見了前面高高的山石之間，隐隐露着半個好似墓穴入口的山洞。

目的地就在眼前，眼下最可取的就是趁着天亮，以最短的時間趕過去。但是神田卻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和探索隊員一起躲在了一側的山石後面。

雖然有些遠，還隔着朦胧的沙塵，但是神田還是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個若隐若現的洞口外面，有幾個人影。

是盜墓的人？

這也太誇張了，哪有大白天盜墓的？況且，這個墓的古怪之處也不是第一天被人所知，還有人敢來冒險？

稍微觀察了一會兒，神田發現這幾個人的确有些不敢靠近。他們一直在洞口走來走去，時不時往四周看看有沒有異樣，看上去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這反而讓神田有些疑惑。

“喂，那些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探索隊員微微眯起眼睛，然後拿出一副望遠鏡仔細看着。一會兒之後，他放下望遠鏡說道：“看那些人的着裝，似乎是布蘭德考古隊的人。”

這麼迅速就組織了第三隊人，看樣子那古董商人對這座墓，以及墓中的“值錢的”物品，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可神田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不是說墓穴裡有異物出現、襲擊來人？他們不知道嗎？”

聽到神田問及此事，那名探索隊員歎了口氣：“您剛到營地的時候聽見的争執，就是我們正在和他們溝通這件事。我們本來是想提醒他們不要輕易靠近墓穴了，結果那位布蘭德先生以為我們要和他們搶文物。這樣看來，他們是打算搶在我們前面重返墓穴了。”

“真是蠢貨。”神田冷哼一聲，“那他們現在……”

高高的洞口處忽然傳來幾聲混雜在風裡的異響，完全無法判斷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打斷了神田的話。他擡頭看去，隻見那洞口的位置真的出現了仿若鬼怪觸手的細長異物，像是在探取什麼似的拂動着。洞口的人很快騷動起來，驚呼的、躲避的，顯然被這異象給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距離有些遠，又有黃沙阻擋視線，神田很難看清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模樣，他隻能聽見那上面的動靜——看來那群不怕死的考古隊員要倒大黴了。

救還是不救？

最煩人的選擇題又來了——任務途中不明所以又橫生枝節的普通人，就算再沒腦子再欠揍，也隻能說是不知者無罪。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因為種種超出認知的異象而死得不明不白，神田到底還是沒法心安理得做一個旁觀者。所以，遇到這類情況的時候，就算他面上再不耐煩，也還是會出于做人的底線“勉為其難”救一下。

可現在的情形是，他想要勉為其難，也來不及趕到那麼高的懸崖上。那些人就算運氣好沒被那細長異物抓到墓穴裡，也有可能在躲閃的時候失足摔下懸崖，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這幾個人注定要死在那個墓穴的入口了——神田甚至還沒來得及把這個想法補完整，頭頂上忽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有人從那上面掉了下來，可人影卻在碎石與沙土崩落的過程中急速膨脹，直至形成數個巨大的金屬球體，帶着令人不安的噪音與墓穴的入口處張牙舞爪的細長異物對峙着。

細長異物仿佛有着自我意識，它們從墓穴裡伸展出來，如同鬼魅一般在滿是沙塵的風中舞動。從那些如緞帶一般柔軟的異物之間，掉下一具無頭的屍體——說是屍體也并不恰當，因為那具屍體早已被撕扯得千瘡百孔，依稀反射着暗淡的金屬光澤。金屬球體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沉重機械運作的雜音越來越明顯。隻是，它們剛剛調轉身上的炮管對準墓穴入口，方才一直在徐徐飄動的細長異物忽然變換了姿态。誰也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些巨大的兵器就如同氣球一般炸裂開來，變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碎片掉落在谷底了。

而那細長異物，在殘骸因炸裂而掉落之後并沒有立刻停止行動，它們依舊飄拂在墓穴入口外側，看似平靜，卻慢慢聚在一處伸出懸崖，像是人在探頭向下張望，觀察是否有存活。确認沒有之後，它們就像出現時那樣，又悄無聲息地退回了墓穴。

兩人躲在谷底不遠處的山石後方目睹了整個過程，那細長異物的行動方式讓人後背發涼。待到一切暫時歸于平靜，神田他們才從山石後方出來，小心靠近了殘骸掉落的區域。

他沒有看錯，這些全都是AKUMA的殘骸。

剛才那具無頭屍體也掉在這殘骸之間。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所謂“屍體”的皮膚之下，果然是AKUMA才會有的金屬骨架。

滾落在不遠處的頭顱，早已露出了AKUMA的本來面目。

震驚之餘，一系列未解之謎頓時就有了眉目。

隻有innocence能破壞AKUMA。看剛才的情形，之前那兩隊有去無回的考古隊員，甚至是最開始發現這處墓穴卻被拖進去的那個盜墓賊，還有那些失蹤的冒險者，多半都是AKUMA僞裝的了。神田現在基本可以确定，那些從墓穴裡伸出來的細長異物，一定就是innocence。

但是，結合探索隊員所說的“驅趕”一事，可以看出這次的innocence和以往的還有些不一樣：它會依照本能，毫不猶豫地破壞AKUMA，卻不會傷害普通人——它竟然會區分普通人類和AKUMA，這在以前從未有過。

謎團看似解開了，新的擔憂很快爬上心頭。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所有靠近這個墓穴的人當中，真正被視作攻擊目标的應該隻有AKUMA，而人類則不會被傷。這樣一來，加奈或許并沒有真的“失蹤”，她是有别的事情才一直處于失聯狀态。

可如果反過來想，當時她所在的考古隊裡，其他隊員都是AKUMA。如果他們在到達墓穴之前就亮出身份了，那麼僅憑加奈一個人，以那種并不适合戰鬥的身體狀态，要怎樣應對才能全身而退？

擡頭仰視着凹凸陡峭的石壁，山谷裡特有的狂風一過，碎石和沙子噼裡啪啦地掉下來。這裡危險無比，他必須加快腳步了。他得親自會會那墓穴中的古怪之物，才有可能知曉加奈究竟身在何方。

就在這時，視線的一角忽然掠過一抹暗紅色。

神田下意識地扭頭看去，那好像是一個筆記本。

考古隊或許會需要用筆記本記錄考察信息吧，也許就是他們遺留的物品。

但他卻多看了那個本子一眼。

紅色的皮質封面，因使用頻繁而造成的各種劃痕與磨損痕迹，讓這個本子看上去非常舊。本子裡夾了不少東西，有一些還從封皮的邊沿露了出來。大概是為了防止掉頁，或是不讓夾在裡面的東西掉出來，這個本子的封皮背脊中央還穿了一根皮繩，直接把本子纏了幾圈捆住了。

封皮的右下角，特意用鋼印打上去的“C·B”字樣，尤其清晰。

“神田大人，這個是……”

“是加奈随身的筆記本，她來過這裡。”神田臉色嚴肅地撿起了這個本子，凝視幾秒之後，小心解開了皮繩。他了解加奈的做事風格，這本筆記本是她在任務途中從不離身的物品。現在東西出現在這兒，她人呢？

打開本子之後，神田迅速翻到了寫過内容的最後幾頁。他确定加奈一定會這麼做——此次任務對加奈來說無比重要，她一定會在途中記錄些什麼。

如同預料之中、或是期待之中的那樣，最新的那一頁果然寫了和考古隊同行的一些事情。字迹并不是很工整，像是一邊趕路一邊随時記下的。

“x月x日，與考古隊一同前往那處墓葬。依照事先的約定，我與他們僅為同路，從出發到返程互不幹涉彼此。”

“沿途沙塵彌漫，視野很差，他們不希望我離他們太近，我就走在隊伍最後面，這樣也方便觀察，同時記錄一些情況。”

“x時x分，進入帝王谷區域。”

“x時x分，隊伍确定了墓葬所在懸崖的位置，在墓穴入口正下方谷地稍作休整。”

“确定無法攀爬，隻能繞行。已有人前去探路，繼續等待。”

這一頁隻寫了這些内容，大緻上就是當時出發的路線，基本上和神田這一路走得沒什麼區别。看樣子當時加奈也是沿着這條路進了帝王谷，并且在這裡停留了較長時間。

接下來他們又是如何行動的？

神田翻到了下一頁，結果那頁紙上僅有的一句話就讓他雙手一僵。

“時機未到，勿擾。”

什麼意思？

“時機未到……這句話好像不是加奈小姐寫的。”探索隊員有些擔憂，“這字迹和前一頁的完全不一樣……到底是誰寫的？”

神田不甘心地往後又翻了幾頁，發現這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新的内容了。他又仔細對了對筆迹的顔色，這分明是用同一支筆寫的。

有人趁她不注意，用她的筆和本子寫下了這句話？誰會這麼做？這句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什麼時機？什麼勿擾？有什麼事情不能被打擾嗎？

“神田大人，那邊好像還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