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此身為何而生（4）

嘴上說着回房，神田确實回了生活區。但他到了門口也沒進屋，而是站在走廊上發呆。

沒有新的任務，又已經早上了，按理來說他應該先去訓練場消耗一點時間，然後去吃個早飯。接着繼續去訓練場耗着。

接下去的事情，他能做的也很有限，與其自己在這裡想破頭皮，還不如相信考姆伊他們，等到加奈需要去進行同步測試的時候，他再一同前往就行了。

要是放在從前，隻要他确認某件事暫時不用他插手，他馬上就會抽身離去。可他現在卻站在走廊上愣着，滿腦子都在盤算他還能做些什麼。

呃，對，早飯，他和加奈都沒吃東西。他倒是還好，加奈現在最需要養精蓄銳，否則怎麼面對接下來這嚴峻的挑戰？

也不知道她睡着了沒有，如果沒睡着，會不會感覺到餓？

她從前的飯量就比較大，這樣折騰一晚上，精力消耗那麼大，恐怕早就熬不住了吧？

不過她要是真睡着了，吵醒她也不太好。

如此這般思索一番，神田擡手輕輕捶了捶額頭——從昨天開始，他就在不停地操心，他可從來沒有在哪個人身上花去這麼多心思。

接下來，他似乎還想繼續操心。

“啧……我真是欠你的。”

小聲嘀咕了一句，神田轉身朝食堂的方向走去。不多時，他拿着一個特制的保溫盒回來了。

站在門口，神田思考着是直接放在加奈門前，還是找個袋子挂在她房門的門把手上，不過在他發現這兩種做法仿佛給人送牢飯之後，又有些後悔自己多此一舉了。

等加奈睡醒，還不知道要過去多久。就算有保溫盒，裡面的餐食放到那時候也肯定都涼了。

神田差點又開始自我批判，但一聲貓叫打斷了他。他低頭一看，隻見加奈房門底下的小門洞裡，探出了一顆毛乎乎的貓腦袋，沖着他嗷嗷叫了兩聲。

“你怎麼在這兒？”

問完之後，他發現自己簡直是問了一句廢話。理論上來說，貓會出現在任何角落，這是它主人的房間，它出現在這裡原就是理所應當。更何況，貓不會說話，他向貓問問題還不如對牛彈琴。

神田站着沒動，紙盒倒是很快地鑽出貓洞朝他跑來。它好像對神田手裡的保溫盒很感興趣，一上來就不停地嗅嗅，又伸爪子試圖扒拉，還繞着神田不停轉圈。

“别動，這不是給你的。”

紙盒完全沒理他，一邊嗷嗚嗷嗚地叫着，一邊努力伸爪子。它甚至想要跳起來，好對這保溫盒裡裝着的食物進行全面檢查。就在它終于扒住神田的褲子衣服準備往上爬的時候，神田擡手往它的小腦袋上就是一拍。

“就知道吃，你主人昨天哭成那樣，也沒見你過來關心一下。”

躲開神田的手，紙盒重新跳到了地面上，發出不滿的抗議。神田沒理它，準備先把保溫盒放進自己的房間，以免被臭貓偷襲。

就在這時候，加奈的房門忽然開了。

“紙盒……你在幹什麼……”

顯然并沒有好好入睡的加奈，衣服也沒換，頭發亂糟糟的，連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她有些目光呆滞地盯着門外的一人一貓看了一會兒，剛要說些什麼，神田一把揪起紙盒的後脖子，把它從地上提溜了起來。

“是它在吵。”

被拎在半空中的紙盒蹬了蹬腿，發出了生氣的嗚嗚聲，接着用力扭動了起來。不過神田沒揪得太用力，所以紙盒很輕松地回到了地面上。但它似乎還惦記着保溫盒裡隐隐飄出的食物香氣，剛一落地，它就又嗷嗚嗷嗚地瞄準了神田手裡的保溫盒，想要再次發動第二輪行動。

加奈茫然地将視線從貓身上移到神田的手中。

知道自己的“多此一舉”藏不住了，神田幹脆把保溫盒往加奈懷裡一塞。

“給你的早飯，吃飽再睡。”

說完之後他就要走，但加奈卻叫住了他：“等等。”

“什麼啊？”神田有些不情不願地停下腳步，他想快點換個地方待一會兒——至少等到他耳根沒那麼燙了再回來，“不夠吃嗎？”

“不是。”

加奈搖搖頭，她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了一抹微笑，看起來總算是放松了些許。她向門邊讓了讓，示意他進來。

“你也沒吃早飯的話，一起吧。”

紙盒看着他倆，小聲地嗷了一聲，接着飛快地跑進了房間。

從來都是臉皮薄的神田，非常意外地沒有拒絕。

一頓早飯吃得也不那麼回事，加奈仍舊心事重重，也沒吃多少。看她吃得差不多了，神田思慮再三，還是把考姆伊關于接下來這次同步測試的種種情況，與可能發生的意外告訴了加奈。

“無論哪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你想清楚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嗯。”低頭順了順紙盒後背上軟軟的毛，加奈的臉色總算沒那麼糟糕了，“我想過了……你說得對，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如果我不去做這次同步測試，那麼我身上的謎團将永遠成謎，這才是真正走進了死胡同。但是，隻要我去做了，結果一定會不同。能成功的話，隻要是我付得起的代價，我絕不會猶豫半分；如果實在沒法同步成功，我也不會離開教團。教團有那麼多部門，我即使失去innocence，也總能找到發揮用處的地方。”

凝視着加奈微垂的臉，神田忽然不希望她那麼快就做出決定：“你就這麼想留在教團？”

加奈的回答卻令他意外。

“伊艾卡元帥帶我加入教團時，我把這裡當作走投無路之際唯一的去處——如果沒有加入教團，我恐怕還在街上流浪。運氣好一點的話，就被送去孤兒院，天天巴望着誰來領養我；運氣差一點，就是每天東躲西藏，或者打架鬥毆、搶劫偷竊，嚴重一點的話，就是那些地下黑市販賣人口的販子們弄去賣掉，賣去地下酒館，或是……那種地方。遇到元帥之前，我真的被帶去過，但他們嫌我年紀太小不會‘做事’，不肯多出錢，所以我才逃過一劫。”她慢慢說着，忽然笑了一聲，“你大概沒有感受過那種打量商品似的目光，但我永遠都記得，混雜在刺鼻的煙酒氣味裡，周圍的人哄笑着，他們争論着我能賣多少錢，又起哄說要先‘驗貨’再論價；我害怕得逃出去，可外面小巷裡潮濕發黴的空氣中，仿佛全是他們的笑聲……”

說到這裡，她似乎有些激動，但她很快做了個深呼吸，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真是的，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麼呢。”

神田靜靜地聽着，沒有出聲。

“教團對我而言，是無可替代的避風港。到了這裡我才知道，我也可以吃飽飯，也可以過上不必遭人白眼的生活。從此以後，我不用擔驚受怕地活着了。元帥對我有恩，這裡所有照顧過我的人、幫助過我的人都對我有恩。我想，就算我做不了驅魔師了，隻要我能活着，我也一定要留下來，竭盡所能報答他們。”

稍稍頓了頓，她站起來，将視線投向了窗外明亮的天空。

“我知道風險很大……但我會盡全力試一試。”

神田默默地看着加奈，他在那雙藍眼睛裡又見到了熟悉的光。他立刻就知道加奈已經做出了決定，可是，他還是多提醒了一句：“這可沒有回頭路。”

“嗯。”她點了點頭，卻還是微笑着轉過了視線，“不是還有你嗎？”

和她的視線對上了，神田習慣性闆起臉看向别處：“我可幫不了那麼多。”

但他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抹淺栗色向他靠近。

下一秒，加奈抱住了他。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手臂卻在他腰上抱得極輕，“謝謝。”

這應該算是加奈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擁抱他，但這次的擁抱似乎更偏向禮節性，神田并沒有像之前那次被加奈“抱”住時一樣慌亂到腦子一片空白。可能因為不是第一次被她抱住，當加奈柔和的話音自耳畔傳來時，他竟然沒有想到要推開加奈。繃緊身體站了一會兒，他才在一堆胡思亂想中别扭地擠出一句：“有話就說，又抱人幹什麼。”

加奈連忙松了手站好，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開了視線。而神田呢，當他瞥見加奈微紅的臉頰時，他的臉上也熱了起來。

不想被加奈看到自己臉紅的樣子，神田迅速把賴在加奈床上不走的紙盒抓了起來。

“快去睡覺。臭貓太吵了，我先把它帶去食堂找傑利看管一下。”

“它不吵我的……”

“你别管，傑利不會讓它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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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奈總算休息了大半天，精神狀态雖說還未到最佳，但也已經調整了不少。考姆伊原先定下的計劃是兩天以後進行同步率測試，但加奈卻自己去争取了提前進行，就在當晚。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拖延下去也沒有太大必要。她已經準備好了，随時可以進行。

神田自然是一同前往的，原以為考姆伊會不允許，沒想到他隻是略微睜大眼睛，接着就露出了意義不明的微笑。

“诶，果然很在乎呢……”

不想讓身邊不遠處的加奈察覺異樣，神田隻能當作沒聽見。

同步率檢測的流程并不複雜，但考姆伊還是專門為這次同步制定了特殊方案——那就是讓黑布拉絲卡來協助調整加奈與innocence的同調，盡量避免讓她在同步的一瞬間承受innocence全部的能量。為了避免整個過程中突發意外，這次他們沒有選擇升降平台作為同步測試的地點，而是通過電梯，直接來到教團最下層的一座架空連廊上。連廊比較寬，站在那裡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黑布拉絲卡的全貌，以及她半透明身體裡存放innocence的各個位置。

“準備好了嗎？”

黑布拉絲卡慢慢地俯下身，她的半透明的觸手已經将加奈的雙臂包裹了起來。加奈仰頭看着她，似乎有些緊張，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僅僅是這樣接觸，我還是無法感知到innocence的波動。加奈，我想最後确認一遍：你已知曉最壞的可能性，還确定要嘗試嗎？”

“我确定。”

黑布拉絲卡将征詢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考姆伊。得到了考姆伊“可以開始”的指示後，她用更多的觸手将加奈帶到了半空中。

“保險起見，我會将她的整個身體都包裹起來，幫助她感知innocence的波動。一旦出現危險，我也可以馬上動手，在最大限度保護加奈不受傷害的情況下，取出innocence，隔斷兩者的關聯，避免‘咎落’的出現。”

聽見“咎落”一詞，神田隻覺手心一涼。

“放心吧，神田。”一旁的考姆伊好像發現了他的緊張，适時開了口，“有黑布拉絲卡在，還有你在，加奈一定會努力闖過這道關的。”

神田瞥了一眼考姆伊，他并沒有在這位室長臉上看到輕松的表情。相反，他隻覺得考姆伊看上去更嚴肅了。

無論結果如何，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整個地下大廳裡，安靜得連心跳聲都無比清晰。

大廳的半空中，淡綠色光芒的包裹下，漸漸亮起了一點白色的微光。那白光像是夏夜裡的螢火一樣，呼吸一般明滅着。最開始，那點白光很微小，像是燭台上微弱的燭火。後來，燭火漸漸變得明亮，變得耀眼，變得不再閃動。并不明亮的地下大廳裡，仿佛升起了一個小太陽。

明亮的白光趨于穩定，考姆伊問道：“加奈，感覺怎麼樣？”

“還好……”加奈的聲音從那團光球裡傳來，白光太亮，幾乎把她的整個身形都遮蓋住了，“我在嘗試感知，現在身體沒有異常。”

“那就好。黑布拉絲卡，能檢測到加奈的同步率嗎？”

“暫時還沒有。”黑布拉絲卡正在仔細感知着加奈身上的每一點變化，“但是，innocence開始波動了。加奈，盡力與它同調，别太緊張。”

“嗯。”可以聽見，加奈應了一聲，“我會的。”

白光漸漸形成了一個球形，在它之外，細微如星塵的光點附在其上，均勻地彌散開來。光球輕微地晃動片刻，那些星塵也跟着波動。它們彼此相互碰撞，又輕飄飄地被推開，像是海面上湧動的浪花，不斷向外擴散。數不清的星塵不斷閃動、聚集，凝成大大小小的光點。整個地下大廳的半空中，頃刻間覆蓋了一片絢麗的星河。

“黑布拉絲卡，保護好加奈，注意這些光點的流向。”

“我明白。”黑布拉絲卡包裹着加奈的觸手上，綠光變得更加明顯。似乎是受到了黑布拉絲卡的影響，那些光點開始了不規則的擾動，它們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道細細的白色火焰，讓這片星河變得更加炫目。

“考姆伊，這是怎麼回事？”神田凝視着那些飄動的火焰，問道。

“是加奈的innocence。”考姆伊說，“它的力量确實增強了不少。這些擴散出來的光點，應該是加奈先前未曾負擔過的那一部分。和我想得一樣……才剛剛産生波動就析出這麼多力量碎屑，她的innocence并沒有徹底融為一體。”

“也就是說，還需要等待它完成融合？”神田不确定地問，同時将目光投向那些帶着白焰的碎屑。很快他就發現，原本不規則拂動的碎屑，開始逐漸朝着加奈的位置飄去。

“沒錯，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考姆伊緊盯着黑布拉絲卡小心保護之下的那團白色光球，“這一部分力量并不會離開她，最終必定會回到她體内，否則……”

他很快就噤了聲，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景象。

神田也是如此，他萬萬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還能見到“那個”。

搖曳的白色碎屑閃動着無數微光，原本擴散了半個地下大廳的星塵凝聚得越來越快。它們拖拽的白焰如同數不清的飄帶，在加奈身側聚集、環繞，慢慢顯現出一個奇特的形态。

就像是對着鏡子照射出的投影，發着光的白色碎屑，分明是一個與加奈身形相仿的，人類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