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問也知道答案。這種情況,讓加奈自己回去是絕對不可能的了。或許他可以去找人,醫療班或者科學班的人,他們肯定不會眼看着加奈睡在訓練場裡,總會想辦法送她回房間的。
可是好像也沒有必要,這裡距離生活區也不算很遠,要是去找人反而耽誤時間。他又不是扛不動加奈,直接把她抱起來或者背起來,直接送回她的房間就可以了。
神田就是很抗拒,發自内心地抗拒。一想到他又要和加奈如此這般地親密接觸,哪怕隻是短短的一段路,他也覺得無比頭疼。
又看了看幾乎要完全昏睡過去的加奈,神田沒轍了,隻得在她身邊蹲下:“上來。”
“嗯……”
“我背你回去。”
雖然把她抱起來會更加方便一些,但神田認為那樣顯得過于親密。扶着昏昏欲睡的加奈,不讓她倒下去,讓她倚着自己靠一靠,已經是他思慮再三之後,能對加奈做的最親近的事了。
加奈輕聲應了一聲,大概是真的太疲倦了,所以也沒有拒絕,而是乖乖地挪過來趴到了他的背上。冰涼的雙臂搭在他的肩頭,柔軟的臉頰則緊挨着他的脖頸,平緩的呼吸熱乎乎的,像是在輕輕逗弄着他。
神田隻覺自己的心跳無端加速了。他想盡力無視那溫熱的吐息似有若無的撩撥,可越是想要無視,他全身的感覺就越集中在那裡。
就像是有一股股細微的電流,一遍一遍刺激着他,叫他不由得渾身發燙。
這可不行,太近了,他會忍不住胡思亂想的。
“喂,加奈……往邊上靠一靠。”
背着她小心起身,神田不自然地側了側脖子。
“嗯……抱歉……”加奈迷迷糊糊地回應着,那呼吸拂過他的皮膚,叫他全身一顫,“我會不會很重……你背着我累不累……”
“啊,很重,從沒見過這麼重的人,比訓練場的大沙袋還重。”
故意粗着嗓子胡亂答道,神田的臉上燙得不行。
“這樣啊……那就要多鍛煉。”
加奈的聲音愈加模糊,可她還在堅持着和神田說話:“對了,還要……少吃點……一定是我躺得太久,吃得太好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困成這樣就不要說話了。”神田沒有走得很快,他怕走快了背不穩加奈,“我又不會把你丢在半路上,想睡就快點睡。”
“好呀……那你别丢下我。”
“我都說過不會的了。”
“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追上你的……”加奈仍舊在說着,語氣裡有着小小的滿足感,“我追了那麼多年……終于追上了……嘿嘿……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真的有這一天……”
小狐狸的腔調又來了,神田忍不住笑了起來,可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呵,我有什麼好追的?”
“有啊……追上你之後,就可以真正并肩作戰……我就可以多承受一些……戰鬥的壓力,這樣你就不用……像那天一樣……”
神田停下了腳步。
“神田……怎麼了?”
“你就不該知道那件事。”
朝着生活區的樓層慢慢走去,雖然不是很想和加奈談論生命殘量的事,但神田也沒有表現得特别不耐煩。事情早就被她知道了,他隻希望加奈不要再繼續為他的這件事費神:“我的戰鬥方式和你無關,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
深夜的走廊寂靜無聲,過了一會兒,加奈朦胧的低語再次響在耳邊。
“快速愈合傷口的時候,身體會不舒服……會很疼嗎?有沒有别的辦法,不需要過度消耗生命來戰鬥的辦法……對了,有沒有可能是你的innocence帶來的副作用,或者是同步率的問題……黑布拉絲卡應該可以……”
“都要睡着了還這麼啰啰嗦嗦的,看來我真的應該把你打暈。”
聽着她有一句沒一句的猜想,神田隻想立刻結束這個話題,然後想辦法讓她立刻睡着,别再多問了。
這件事根本無解,問得再多也沒有用。
“又來了……你總是這樣……我想關心你,你就擺出一副嫌我多管閑事的樣子……”仿佛早就猜到他依舊會這麼回答,加奈的聲音裡透露着些許無奈,“要是我能找到解決的辦法,我就……用不着這麼擔心,你也就不用……承受這樣的痛苦了。”
神田沒有說話,翻湧的種種心緒叫他腦子裡有些亂,因此他隻能沉默着,繼續聽她呢喃着。
“我決定了,接下來我的目标……除了繼續執行驅魔師的任務,我要幫你解決這個大麻煩。”
“你?算了吧。”神田原想不客氣地嘲諷一番她的癡心妄想,但最後也隻是佯裝随意地應道,“對你又沒有好處。”
“怎麼沒有……隻要找到辦法,你就可以不用這樣戰鬥,也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嗯……以後我還要和你一起去周遊世界,我都答應免費給你當攝影師了……你想去看金字塔,我就陪你一起去,然後我們再去很多很多地方,我要拍很多很多照片,把最美的景色全都拍下來……啊,還有那些花……蓮花和昙花……我們還可以一起看它們開花……”
呢喃絮語逐漸輕了下去,直到最後一句話,不輕不重地刺在了神田的心上。
“很可笑吧,就算你早就拒絕了,可我……還是忍不住對你……”
最後半句話讓神田不由得側耳細聽,隻不過,加奈沒說完就睡着了。
怎麼不說完再睡呢?
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小小的不滿,神田側過臉瞥了一眼加奈。此時她正伏在他的肩上,呼吸均勻,安安靜靜。淺栗色的卷發披散下來,輕輕地覆蓋在神田的肩頭,軟軟的,好舒服。
神田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渴望。
要是時間能停頓該多好。
這一刻,要是再長久一些該多好——沒有戰鬥,沒有犧牲,更沒有痛苦和淚水,隻是這樣簡單地依靠着彼此,傾聽着對方最柔和的話語,感受着獨一無二的溫暖與心跳。她就這樣安然地伏在他的肩頭沉沉睡去,仿佛這一刻,她的溫柔與信任徹底屬于了他,她的心也徹底交給了他。
此時此刻,他所背負的不再是沉重壓抑到透不過氣的黑暗,而是這個世界上,隻屬于他的,最明麗的陽光。
哪怕一秒鐘也好,讓他甩開那該死的命運,去觸碰這陽光,然後無所顧忌地将這份溫柔擁入懷中吧。
強烈的渴望幾乎動搖了神田,可他用力搖了搖頭,把這險些失控的想法給趕出了腦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欲求,這隻會害了别人——他是教團制造出來的人造兵器,他不該走進任何人的世界,不該與任何人有那麼深的交集,更不該想着去擁有這世上最溫暖的情感,這一切美好,到最後隻會被他親手打碎。
他不讨厭加奈的示好,他一直都被加奈溫暖着,被她細水長流一般的體貼感動着。正是這真摯熱烈的心意,讓神田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向着她邁出腳步,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他讨厭的,是無法克制的沖動和情緒,是理智上拼了命拒絕、感情上卻越來越想要做夢的自己。
想要擁有自己不該擁有的東西,難道不是做夢嗎?
背着加奈小心地打開她的房門,進去之後再将她仔細地安置在床上,神田沒有忘記為她脫掉鞋子,再輕輕擡起她的雙腿放上床。她的雙腿——尤其是小腿到腳腕,大片的傷疤令人不忍注視,此時也盡數暴露在神田的眼前。
恍惚間,他又回憶起了他們兩人共同經曆的點點滴滴。
一個傷痕累累的人,盡全力去溫暖另一個傷痕累累的人,悲哀又無奈,卻也能釀制出些許微苦的甜蜜。
這是多麼奇特的體驗,溫柔得叫人要落下眼淚來。
将床上的被子拉過來,神田的動作很輕。為加奈蓋好被子之後,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床邊坐下,靜靜地看着沉睡的加奈。
臉頰上的銀色痕迹開始一點點消散,應該是體内的innocence逐漸平複了下來。接下來她隻要好好休息,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
可他還不想走,他還想留在這裡,想說些什麼。那些話在心底壓着,一次次掙紮着上浮,卻被他一次次用力吞咽回心底。可就在這個最平常無奇的夜晚,在這個誰都不會發現的時刻,他忽然想放棄那些重複了無數遍的克制與隐忍。他不想再壓抑自己,他想要全都說出來。
“你說,在你眼裡,我究竟是什麼?”
是個冷漠的戰鬥工具,還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類?
“我到底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樣挂心?”
安靜的房間裡,神田自言自語道。
加奈安靜地睡着,她當然無法回答神田的問題。神田頓覺此舉實在有些無趣了,便俯下身子,伸手輕輕撥開她臉頰邊柔軟的長發。
“偏要像個傻瓜一樣闖進我的世界,趕也趕不走……搞得我也越來越習慣你在身邊,越來越放不下你了。”
“在這個監牢一般黑暗的教團裡,你總能找到觸到光的辦法,然後告訴我,這世上仍有光……我倒是覺得,你就是那道光。”
“對我而言,獨一無二的光。”
“所以,我……”
早就開始喜歡你了。
即便知道加奈不會聽見,神田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凝視着加奈熟睡的面龐,接着靠近了加奈,學着她之前親他的樣子,湊近了她的臉頰。
他的心早就不受控制地被這動人的感情填滿,現在,這份感情熾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是那麼渴望能用自己的行動來回應這份愛。就像加奈之前那樣,懷揣着這份青澀的愛意,去擁抱,去親吻,去大大方方地表達出來。
溫熱的肌膚近在咫尺,隻是親一下,動作足夠輕的話,她是不會知道的。就算她知道了也沒有關系,她大概會害羞,會大叫起來,但她一定不會生氣的。
他幾乎要控制不止自己,但猶豫了幾秒,他還是扭開了臉。
用力做了個深呼吸,接着迅速起身,神田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關上了房門。
背靠着房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神田轉身看了一眼這扇普通的房門。
他還是無法放任這份感情如決堤的河水那樣肆意流淌。這一切對他而言,或許真的隻是一個求而不得的美夢。
房門關上了,這個夢也就留在了門後。
太過于美好,太過于幸福,像是日光下绮麗的肥皂泡。
碰了,也就碎了。
而他,不适合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