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六百多條世界線裡,白六的辦公室總有一塊地方是被丹尼爾常年“霸占”的。
這地方不大,通常是白六腳邊的一塊波斯地毯,面積也就剛好夠十四歲時還沒長很高的小丹尼爾伸開腿跨坐着。
剛被領回來的丹尼爾沒什麼安全感,向來是白六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也不吵鬧,像個盡職盡責的小保镖,黏人得不動聲色。
白六在辦公室處理事務時,他就乖乖地坐在辦公椅旁的地毯上,一下一下地擦着他那把玩具似的靈魂武器,不聲不響,不刻意去關注時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左右并不礙事,刻意放縱小家夥對自己越來越依賴的白六并不吝于恩賜乖孩子一點兒特權。
就當養着一隻戀主的小貓崽了,閑來無事時摸摸腦袋逗一逗就會自己高興很久,心情不好随便尋個由頭打一頓也從來不會記仇。
哪怕上一刻被他打得隻能趴在地上嗚咽,隻要他招招手,丹尼爾仍舊會不顧一切地爬過來把腦袋放在他的掌心下。
挨得打多了,這個聰明的小家夥甚至能從他萬年不變的笑臉上看出他是真的生氣了需要發洩還是無事可做地抓他來尋樂子。
要哭會哭,要忍能忍,再也沒有哪個孩子比丹尼爾更乖更合他心意了。
相較之下,同樣經常挨打的牧四誠就隻會梗着脖子和他犟,妄圖比比是白六先把他打死還是他先把白六氣死。
他記不清那大概是哪條世界線了。
或許是第四百多條,又或者是五百多條,對白六來說,記得這些并沒有什麼意義,他隻記得那個傍晚丹尼爾澄明如焰的漂亮眼睛。
“丹尼爾,你把我的辦公室弄髒了。”白六在濃烈的血腥味中擡起眼,含笑着看着拖着一身傷進來的丹尼爾。
這時候的丹尼爾剛過完十八歲生日沒太久,臉上沒有慣常的瘋癫的笑,帶着稚嫩的無措和一點肉眼可見的疲憊。
“我很抱歉,教父。”
白六不置可否,并沒有興趣問問如今已經是S級面闆玩家的丹尼爾是幹了什麼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衣服脫了,跪好,你知道怎麼做。”
丹尼爾咬了一下嘴唇,踉跄着走到牆角扶着牆跪下來,脫掉了血淋淋的上衣露出後背。
他背上的皮膚并不光滑,除卻後心上幾道還在向外淌血的抓傷,幾乎爬滿了新舊交疊的鞭痕,向外凸起的增生浸飽了血,顯得愈加猙獰可怖。
白六拎着骨鞭慢條斯理地走到丹尼爾身後,先是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示意他放松下來,這才揚起了骨鞭。
被全遊戲輸出最高的武器打在身上無疑是很難挨的,哪怕白六已經收斂了力道,鞭尾落下時也還是留下了一道皮開肉綻的血痕。
丹尼爾的身體一顫,扶着牆才好險沒直接倒在地上,緊咬的唇也關不住喉嚨裡流出仿佛瀕死小獸的呻吟。
白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小東西今天的狀态是真的格外不好。
他有些意興闌珊,随意落下幾鞭把丹尼爾掀翻在地,居高臨下地睨着他。
丹尼爾目光渙散,頂着渾身的劇痛好半天才爬起來跪在白六腳邊,蘋果綠色的眸子濕漉漉的,像極了一隻委屈的幼犬。
白六半俯下身,扯着丹尼爾的頭發強迫他與自己對視:“我真是想不通,丹尼爾。”
“明明知道私自受傷跑到我面前隻會挨打,為什麼不像牧四誠一樣去找小女巫?你在求我可憐你嗎?嗯?丹尼爾。”
丹尼爾小聲地辯解:“不是的教父。”
他似乎有些難過,明亮的眼睛裡蒙着一層模糊不清的水汽:“丹尼爾不值得您可憐,我隻是想見您,怎麼樣都好,我想見您。”
“哪怕明知讨不到好?”
“被您打死也好,如果我今天死了,至少死之前能看着您的眼睛。”
白六不太懂那一刻是什麼感覺,他見過很多瀕死的人,聆聽過很多人臨死前的願望,沒有任何一個人的願望會是“我想看着您的眼睛”。
直到與白柳一起坐在破敗的福利院裡等待死亡的降臨,他才隐約明白了丹尼爾的眷戀。
他想最後去一次辛奇馬尼,去丹尼爾和他第一次正式遇見的地方,或者回一次流浪馬戲團的會長辦公室,看看那個總是坐在辦公椅邊陪着他的孩子。
哪怕他知道,那裡除了一堆被焚燒殆盡的靈魂紙币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這是被影響了嗎?
白六看着正在陪小白六看書的白柳,困惑地想。
他動了動手腕,一張靈魂紙币重新在指尖凝聚。
紙币上的少年有着世界上最天真的眼睛,看着他的時候,眼裡滿是虔誠的信仰,這是658世界線他唯一攥在手心,沒有交給白柳的神牌。
白六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指間銀藍色光茫一閃,被烙印上黑色逆十字架的靈魂紙币被光團包裹,向着遙遠的世界彼岸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