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看着鐘蕩雲,十分失望。
“泠兒,那你怎麼辦?你要多走一步嗎?你要去告訴他,你也喜歡他嗎?”
季泠心裡都是苦澀,一點點往外湧,侵食着周邊的血液。
可是她不能表現出來,隻是佯裝冷淡:“不,既然如此,從今以後,我就不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季泠不願意主動一步,這該是齊無戈先走向她才對,連這一步都要她來先走,那往後,她就永遠都要走向他了。
她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好。無論如何,我站在你這兒。你這樣好的姑娘,我大哥這傻子沒福氣。”
鐘蕩雲不懂怎麼安慰季泠,她有些内疚,是她将齊無戈和季泠的關系拉得太近,現在反倒讓她的好友受傷了。
“無事,蕩雲。我們不是非要困在感情裡不可的女子。宇宙不限于宅院之内。天下之大,我們自有諸多事情要去做,我也無暇在此分心。”
季泠用這話寬慰鐘蕩雲,也在告誡自己。
兒女情長終歸是兩個人的事情,她一個人如何努力也是枉然。不如将心思全部交付給她未竟之志,總不至于虧待她的夙夜匪解。
況且,她和古良學社成員商議好的事情,也該開始施行了。
季泠坐在梧桐書局後的小屋中,翻看着剛剛印出的新書,像是愛撫着自己新生的嬰孩般,摩挲着書衣上的書簽。
“甚好甚好,明日起,我們就可以将此書宣揚出去,讓京城上下看看,咱們女子的能耐。”
季泠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籌備了半年,她們終于要邁出第一步,借京城各處書局的人流,向天下昭示她們的野心。
集體之中,意見相左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季泠的執拗讓部分本就保守的人有些擔憂:“是否矯枉過正了?”一個姑娘憂心忡忡。
她怕掀起的波瀾太大,最後反将她們自己給淹沒了。
季泠眼神堅定,毫無退縮之意:“隻有狠狠地,用一記驚雷,喚醒所有沉睡的山莊,才能夠讓衆人睜開眼睛看看,我們究竟要什麼樣的世界,哪怕吵醒了一些早該安歇的人。輕飄飄的一顆石子,落入水中,驚動水裡的魚兒和岸邊的路人,這有什麼用呢?我要拉動一根長滿花的樹枝,讓它左右拼命地顫晃,将花全部落下,讓所有人知道今天這花開了,開得十分盛大,之後它逐漸停歇,歸回原位的平靜,那也并不可惜,因為它已經将希望全部送了出去。”
一鳴從此始,相看青雲端。
在季泠的強力推動和幾個姑娘的支持下,她們十幾人耗時半年寫成的一本書在第二日就問世于京城大小書局之中。
在季泠等人坐在梧桐書局後屋中,焦灼等待着京城之中的反響時,應明、林清許和徐行正巧着走進了前頭的書局,一進門就看見擺在最顯眼位置上的新書。
應明拉住要走的徐行和林清許,好奇地看着這本書:“《女界》?這書印錯字了吧?不是《女戒》嗎?”
林清許也好奇地湊過來:“是欸,居然還擺在這麼顯眼的位置,生怕别人看不見似的。”
徐行站在一旁,看着兩人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不得不出言制止:“别見什麼都新奇,要買什麼快些,我一會兒還有正事。”
“徐潤旻你總是這般無趣,盡掃興。”
應明将書放下,大嚷着跟上徐行。林清許翻開看了兩眼,發現裡頭的東西竟然比書名更招人注意,随即便默不作聲地買下一本,塞進袖中。
不出一月,這本書的内容就已經在京城中飛傳,甚至連巷中跳花繩的孩童也會念上兩句:
“朱顔亦堪為良臣,绯袍加身報君恩。”
“寒士斫才暖闾巷,朱門縱權蔽旭輝。”
……
徐行看着林清許遞過來的書,手上翻閱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你這什麼時候買的?”
“一個月前,我們當時去那個書局的時候。買回去後我就忘記了這回事,昨日在衙門中聽見他們議論,才 意識到不對勁,立刻找出來,這一看可真是把人吓一跳。”
“都察院内已經傳開了?”
“莫說都察院,街頭巷尾哪裡沒人說道幾句的?今日他們聽到風聲,還想去買一本來一探究竟,沒想到所有書局都售空了,現下已經有人開始盜印謀利了。”
徐行感覺到事情不簡單,這樣暢通無阻地四處流傳,還都是一些不合綱常、大逆不道之言,朝中竟然也沒有動靜嗎?
“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慣是看輕民間時興的東西,剛開始他們也以為不過是平頭百姓無聊之言,不成氣候。誰想到沒幾日的功夫,就這樣流言洶湧。”
徐行一目十行地看到了最後,合上了書:“很快他們就要有動作了。”
“他們?是誰?”
徐行翻到那一頁,指給林清許看:“自然是這書中不善約束子侄,任其縱權禍亂鄉野的朱門。”
林清許卻是不明白:“這朱門竟是意有所指?我還以為是一竿子打死呢。”
徐行提示他:“前段時間有人說,有一位閣臣之子逼死了吉安府的府同知,欺男霸女,魚肉百姓。”
林清許領會了他的暗示,隻能搖搖頭收起書:“看遍了經史子集,再看看這樣猖狂的文字,也是别有滋味。可惜啊,寫這本書的豪傑若是落入他手,可是難以脫身了。”
“不僅是寫這本書的人,若是要有心之人發現你這位監察禦史私藏了這樣的書,你說說後果如何?”
林清許一驚,隻好接過徐行遞來的蠟燭,看着《女界》二字逐漸被燭火卷食成灰。
他轉頭看着徐行的側臉,在火魔咀嚼其中書中精華時,似乎也聽到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