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畏懼地迎上徐行的目光,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徐先生,不,是,我。”
徐行有些無奈,如此一來,他又要如何繼續呢?本指望季泠如實相告,他也好順着找些蛛絲馬迹,平了此 事就是了。
這件事本來也不算大事,隻是江闊死捏着不放,總該有個合理又體面的結案陳詞才是。
“你以為不用私刑,你嘴硬不說,事情就能被掩蓋住嗎?季泠,刑部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進來了,就不是輕易能出去的。”
季泠笑了一下,不以為意.
“先生,我與友人隻不過是去聽那出好戲,您非要把散播流言的帽子扣在我的頭上,學生也别無他法。”
徐行已經有些生氣了,語調裡藏着怒氣:“你以為隻是流言之罪嗎?隻要有心人願意從中作梗,你們不滿朝廷選人之法,就可以上升到擾亂民心,意圖謀反。如果不是落在我的手裡,你以為你們五個現在還有命在?更何況,挽梨樓在當日就被限制出入了,你大可以拿她們的命陪葬。總之,樓中衆人,總該有一些與嫌犯有瓜葛之人,這并不難找。”
季泠被抓住了要害。
她知道,徐行沒有找另外四人,隻是來找她,已經是給她這個學生面子和餘地了。她不能牽連别人…
樓中衆人都是靠唱曲兒混口飯吃的苦命人,對她們幾人的謀劃毫不知情,甚是不少人還是陽二的朋友,她不能就這樣拉下水…
不過刹那,季泠腦中一動,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在黑暗裡,她開口,徐行的臉在光明下特别亮眼,她能清晰地捕捉住每一絲變化。
“先生,您是個好官。雖然我與此事毫無關系,但我可以告訴您我的态度。錢大人之子應當被繩之以法,朝中的蛀蟲蔭官也應該被拔出,您也在南方諸府見過有才學的寒門之士,何不給他們一個機會呢?”
她看見了,徐行面部有一絲微動,她說中了。
季泠微笑,勝券在握:“您确實抓錯了人。但是如果您想向江大人有個合理的交代,我們五個人的命,可以送給您,為您鋪條路。”
徐行皺着眉。季泠想求死?這不像她的作風。
“近日,我們牢獄内一應吃住條件都有了改善,想來您也不是隻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才給的優待。之後,您 應該會上疏奏請,完善刑部大牢的管理,給予所有囚犯一個體面人道的生存之地。”
季泠的眼明心亮,他早就領教過了。
徐行沒有點頭,但他已經默認了。
季泠繼續開口:“既然如此,更換裝潢、上下忙碌的時候,總是有不周到的地方。比如,突然失了火,燒到了幾件牢房。”
徐行眉間有了些微的起伏,死死地盯住季泠。
她的五官隐匿于黑暗之中,徐行隻能看見她的嘴一張一合,以及她早已變得利落的下颌。
真是他的好學生。
徐行蹲了太久,站起來時腿有些麻了,差點一個踉跄,季泠見了立刻站起來扶了他一下。
徐行驚訝,低頭看向她,季泠居然已經這麼高了。
在建州之時,還隻剛剛到他胸前。現在,已經要高過他的下巴。
時間真是神奇,竟然叫人從裡到外都全然變樣了。
他收回了手,想着季泠的話,離開了牢房。
季泠預料的沒錯,第二日,徐行就在朝會中進言改良刑部牢獄管理。
“臣見刑部牢獄,氣濁陰濕,如若天氣炎熱,甚至滋生蟲蟻,疫病橫行。許多尚未定罪的囚犯衣不蔽體,監舍之内環境惡劣。甚至身染重病,醫藥難求。除此之外,獄吏索賄、虐待囚犯等頑疾腐事數不勝數。坊間有言,天下囹圄,十之五六,皆如鬼域。臣以為,囚犯亦民,若非十惡不赦之重罪,理應慎刑優容,教化感懷。如以一來,陛下仁心聖德,百姓恩戴。”
皇帝覺得所言有理。開國至今,許多不安分的、功高震主的,該殺該貶的都已經處理幹淨。從刑獄之處入手,施行仁政,對他的名聲也算有利。
“準了,此事交由徐卿全權負責,務必要做到冬給暖床,夏備涼席,勿使囚徒中暑凍餒。若有獄吏虐待囚犯、私下受賄,嚴懲不貸。此外,相關律例也許久未曾需改,本朝也應與時偕行,就一并交由徐卿吧。”
刑部大牢上下近日忙得不可開交。
在江闊的步步緊逼之下,徐行帶人到查封的挽梨樓,将那出戲的幾個戲子、樂人、排練的管事、寫戲本子的書生全部下獄。
據他們所言,此事實在是他們無意為之,隻是近日挽梨樓生意不佳,需要一出新戲來吸引新客。
他們一介小民,不通朝堂之事,也不知道錢大人之子做了什麼,隻覺得這樣寫來能吸引一些看客、引起一些風波,為挽梨樓帶來不錯的收益,才如此做了。
據相關涉事之人以及已經獲取的證據來看,之前抓的那五人,雖然不是一年前撰寫《女界》、散播流言的 那幾個人,但确實多少摻和進了此事,根據徐行判決,已經一并論罪了。
此案就這樣圓滿結束。
皇上剛下令改革刑獄,刑部不能做得太狠,也就依法正常處置了。
江闊坐在公案桌前,看着徐行的結案文書,想要挑些什麼漏洞出來。可是無論怎麼看,這份文書都是缜密無誤,詳盡得體,條條章章,有例可循,甚至字迹都是端正有力。
江闊一摔,青袍都起了褶皺。
旋即冷靜下來,摸摸下巴,醞釀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