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白桦林中遊蕩了多久,遠遠的,透過樹幹的縫隙,我瞥見一抹别樣的顔色,仿佛潘多拉的盲盒,吸引我不斷靠近。
白桦在我緩慢的前進中漸漸稀疏,視野開闊起來了。剛看清那座卧在雪原中的城市,一陣凜冽的風就向我襲來,我聽到“嘩啦”一聲,我的右腳邊就落下一個物件——是一本棕色的筆記本。
擡手撿起,皮質的封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我思索了一番,将那本筆記拾起抱在懷裡,搖搖晃晃地向那座鋼鐵一般冷冽的城走去。
距離逐漸縮短,一群矮小的木屋散落在眼前,它們大多是圍在一些空白的雪地附近,我猜想那應該是土地,種植糧食的土地,被不知累積了多久的白雪覆蓋着。
也或許是廣場,我想。
筆記本外層涼涼的薄冰使我右手的知覺逐漸喪失,暫時放棄皮膚與筆記直接接觸的攜帶方法,我将它夾在衣袖和胸前的漸棕色披肩之間,然後專心觀察起周圍。
它們每一座都那樣靜靜地矗立着,仿佛冰原上流傳已久的民族神話那樣永恒。但是,我總覺得有些違和的視線。
呼嘯的風試圖幹擾我的感知,但我清楚地明白,那些似冰棱般尖銳的目光來自那些古老的木屋。是的,它們正透過每一個可以觀察到我的縫隙凝視着我——不請自來的旅客。
厚重的雪被就壓在那些泛着屍蠟般的油光的脆弱木闆上,我仿佛嗅到了來自地底的淡淡的腐植味,西邊刮來的寒風裡似乎也裹挾了冰碴……
視覺,嗅覺,觸覺,聽覺……全身的感官在極短的時間裡被無數種未知的感覺侵襲着,我漸漸不能呼吸了。
在最後的喘息裡,我想,也許是我太無禮了,我應該去打個招呼。
這樣想着,我朝着最近的那座木屋踉跄走去,在這短暫的十幾米裡,腳下踏實的雪地都好像變得綿軟。
出于不想弄髒靴子的下意識,我加快了速度,幾步上前跨過幾段階梯,猛地踢開那扇還算結實的木門,它順着慣性重重撞在牆上,抖落了一點木屑在門口。
漫反射的雪光隻在門内畫出一個不規則多邊形,除此之外,皆是空洞的黑暗,很安靜,我甚至都沒聽見任何呼吸聲——虛張聲勢。
懼怕黑暗似乎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賦,我并沒有選擇進入屋子一探究竟。
我退出那個院子,又回到雪路上,溫暖靴子中的雙腳猶如踏進冰湖裡那樣麻木——周圍每一座木屋的木門都打開了,它們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每一個的寂靜都如出一轍。
風雪來得更加猛烈,我能感覺到空中那些雪粒貼在我的額頭上,很快又被追來的風消化掉了。
沒時間耽擱了,我得先去高牆裡躲一會兒。
一路上都暢通無阻,它過去就是一條平坦寬敞的大路,無論是木屋還是雪樹都自覺為它讓開了道路。
前方不遠處,兩面大鐵門并沒有被鎖上,它們向外安靜地敞開着,靠近門口的地方堆積着厚厚的雪,一腳踩下去,它們都快埋到我的腰部了,我費了些勁才穿過它們。
越往裡走,積雪慢慢變少了,我已經能感覺到靴底堅實的石闆地。
牆内的房屋都是石質的,灰白色的牆壁此起彼伏,它們成為了這座城市的主體。一些破敗的牌匾或者用于裝飾的彩色的皺巴布條歪歪扭扭地挂在房屋的牆壁上,這才讓我感覺到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一些木制的貨架被擺在街道的兩旁,上面擺滿了永恒冰凍的食物,屋子的大門向外敞開,我找到架子之間的縫隙,靈活地來到門口,細細地觀察起屋子裡的裝飾:正對大門的是一張淩亂的供桌,兩張高大的櫃子立在旁邊,裡面擺放着些精緻的物件,還有幾張被雪沁濕的布椅。
也許還有一些隐匿在黯淡光線中的黑色團塊。
突然,從城門處湧來一陣陣狂風,呼嘯着撞擊外面的貨架,發出“砰砰”的重響,我出去查看情況,沒料到它來得那樣猛烈。
在穿過貨架來到路上,一切幾乎發生在1秒内,來不及做出反應,我馬上被狂風推倒在地,膝蓋瞬間和地面相磕,筆記被甩出去。
或許是腿部已經凍僵了,我并沒有什麼痛徹心扉的體悟。
手掌撐起上半身,我慢慢爬到筆記旁邊,将它墊在下面站起身來,就像巧合一樣,我的目光瞬間又被高處的那座聖潔的建築吸引——那是一座建在整座城市之上的教堂。
剛剛怎麼沒發現?它似乎與背景融為一體了。
即使沒感覺到疼痛,剛才的摔倒仍然影響了我的行動。薄雪地裡留下了一串一深一淺的腳印。
街道的盡頭相當開闊,是一個巨大的廣場,這裡有更多的貨攤和桌椅。
正前方是一條直通教堂的樓梯,樓梯兩側分别有兩條巷道不知通向哪裡。
我走到欄杆邊,将筆記墊在小臂下,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扶着欄杆向上攀去。十幾分鐘過去了,撐着欄杆的手已經凍得通紅,胳膊酸痛。
在一個支點休息一會兒後,我下定了某種決心,将筆記本扔在上方的階梯上,自己跪在下層,靠着膝蓋和手肘發力,一點一點地向上蠕動。
關節處應該是磨出血了吧,爬過的階梯上紅色與雪水融合在一起,莫名有些寒冷。筆記本越來越重,好像吸滿了水。
風呼啦啦地吹着,其中攜帶的小雪花落在漆黑的頭發上,整個世界似乎開啟了某個模式,我機械般重複着攀爬的動作,慢慢地,慢慢地,白皚皚的天地間,一個黑點勻速着向上移動。
寂靜極了!原上風的回響也靜默了!
“天呐!這真像一場荒缪的人身祭祀!”我在空中瘋狂地想,停下行動,将頭枕在胳膊上休息着,連喘息都帶上冰雪的冷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