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把我的外套給你吧。”齊樂聽見諾諾打了個噴嚏。
諾諾沒同意也沒拒絕,齊樂就把外套脫了遞給她,她接過去穿上,過了幾秒突然湊過來,溫熱的鼻息也貼近——她微微低頭,在齊樂的頸窩邊嗅了嗅。
“柚子葉味的。”她說着,踏進又一個水坑。
積水漫過腳面。
齊樂的褲腳也挽了起來,露出被雨水沖刷得發白的小腿。
“我剛洗完澡啦。”齊樂回答。
她們沒有繼續交談。
言語在宏大的、席卷伊利諾伊州的暴雨裡顯得多餘且渺小。沉默流淌着。隻有腳步聲,輕快、帶着濕氣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不知道在往哪個方向走,反正隻是沿着腳下的路走。卡塞爾學院太大了,走了很久很久,走到皮膚潮潤、衣角濡濕也沒有走到頭,偶爾諾諾會擡起頭,不是看齊樂,而是望向雨幕深處。
齊樂跟着諾諾看,更遠處朦胧的光暈和扭曲的建築輪廓,近處是諾諾,她的側臉在路燈昏黃的光暈裡,顯得陌生而遙遠。齊樂忽然覺得,她在思考一個極其深奧、與這場暴雨無關的命題,别人就算把她的腦袋敲開也是搞不懂、猜不透的。
很久後,諾諾終于停下來。
“我們來跳支舞吧!”她說,然後跑到傘外。
身上的紅裙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女孩兒身體流暢美好的線條,像一株被暴雨洗刷得發亮的年輕樹木。
齊樂目瞪口呆,對諾諾的思維方式歎為觀止——她的腦袋裡怎麼永遠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我不會跳舞……”齊樂說。
“我會把你教會的。不用怕踩到我的腳!”諾諾咯咯地笑。
雖然本身齊樂就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但後來也很驚訝自己當時竟然沒有猶豫,放下傘,抓住了諾諾的手。
諾諾的手指冰冷濕滑,卻有力。
雨很快把齊樂也淋得濕透,水盈在濃黑的眉睫,順着鼻梁滑下來。
她把手搭在諾諾的肩頭,諾諾挽住她的腰,跳的是男步。
沒有音樂,嘩啦啦的雨聲就是節拍。
身體貼合,彼此分開又靠近,在雨中緩緩地旋轉。齊樂總是踩到諾諾的腳指頭,但諾諾一點兒也不在乎,反而還笑。在最後一個上揚的八拍,諾諾扶住齊樂的腰,她也順勢後仰,挂在胸口的十字架吊墜掉到她的嘴唇邊,她隻能用牙齒很輕地咬住。銀質地軟,怕咬出印子。
舌尖嘗到了雨水苦澀的味道。她們最後并肩旋轉了一圈。
雨停了。
諾諾放開齊樂,“跳得不錯!孺子可教。”
齊樂松開咬合的牙齒,十字架吊墜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輕盈地垂落回胸口前,“生日快樂!”
諾諾沖她吐吐舌頭,黑眼睛很明亮,“收到!”
她越過齊樂離開,跳上路邊低矮的花壇邊緣,像走平衡木一樣搖搖晃晃地前行,雨水順着腳踝流下,旁若無人又古靈精怪,像一隻雨中的精靈。荷拉古爾跟齊樂說很多冰島人都相信精靈的存在,是有調查結果支撐的,齊樂說她是唯物主義戰士,不相信有精靈,除非真的有。
但也許在此刻某一秒,她也相信過。
雨中的精靈帶走了畫和外套,也偷走了傘。
齊樂安慰自己,精靈幹點不出格的壞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隔天清晨,兩個帖子飚上“守夜人”讨論區。齊樂還在筆記本上記狗屁不通的古諾爾斯語,芬格爾就發信息來讓她看内網。她課後跑去閱覽室,發現今天最火爆的兩則帖子。
震驚!學生會主席雙手鳴槍跳下三樓竟為哪般?【爆】
媽媽,故鄉的百合花開了【爆】
第一個帖子詳細記錄了紅發巫女開着敞篷車繞宿舍樓轉圈,學生會主席鳴槍跳樓,底下評論全是祝99——發帖人是風紀委員會官方賬号。以兩人被濕漉漉地帶去曼施坦因教授那裡訓話結束,帖子最後用加粗字體勸導:用槍不規範,教授淚兩行。
第二個帖子更是莫名其妙,隻附一張照片,拍的兩個女孩兒在路燈下跳舞。雨幕沉重,燈光輕靈,襯得側顔很淡、很模糊,仿佛在雨裡被洇開,有的隻是意境。
齊樂石化,抹了把臉,合理懷疑這帖子他媽就是芬格爾寫的,這種賤得男默女淚的标題隻有他會用,看完她自己都要相信了她要和恺撒搶諾諾了,樓底下群魔亂舞,還在投票區開盤口。
她立刻給恺撒·加圖索壓了10美金。
這應該不算打假賽吧?反正恺撒是赢定了,因為帖子裡有知情人透露他跟諾諾昨晚真去了阿德勒天文館,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真的讓天文館在淩晨開門,如果齊樂是諾諾的話,肯定早感動得一塌糊塗啦。
齊樂關掉網頁,準備離開,窗外碧空如洗、萬裡無雲。
太陽曬在皮膚上發燙,她忽然又開始有一點點懷念昨晚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