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邊支起的燈籠被一些因驚慌而奔逃的人撞翻,蠟燭滾落在地,火苗在夜風中搖曳,發出噼啪的聲響。
燈骨與裱糊障子被踩碎在腳下,紙屑、竹節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焦糊味。
場地霎時間暗下來。
變戲法男子的臉一半陷入婆娑樹影中,一半沐浴在清冷月光下,近處是同樣被邀上台失蹤人親屬的嚎叫,遠處傳來鐵甲長矛在急速移動中的“铿锵”碰撞聲。
——是巡檢司下轄的廂軍聽到動靜前來探查情況。
男子牙關緊閉,直要把被遮擋住的小芸盯住個洞來,沒見過這麼會壞事的!
聽見聲音迫近,他氣極反露出一抹笑,“既然這麼想歸來,我這就請月神送客。”
說完,對着月亮下跪,嘴裡念念有詞,磕頭三下,仿佛真得到什麼回應似的,頻頻點頭,少頃,他重新站起,對着還未離開的百姓和沈曦雲等人大聲道:“月神将送客!”
煙霧四起,再度模糊了沈曦雲的視線。
這次霧氣消散極快,視野清晰,李依依并其他失蹤的百姓出現在戲台上,或坐或躺,俱雙目緊閉,嘴角帶笑,一幅幸福快樂的面容。
小芸掙開春和的手,沖到自家小姐跟前,抱住她的身軀,驚慌呼喚:“小姐!小姐!你快醒醒呀!”
李依依被晃得皺眉,眼皮一點點擡起,不耐煩地問:“叫什麼叫?吵死了。”
她臉上帶着幾分意猶未盡的怅然,站起後理了理裙擺,不理會場上的混亂,徑直對變戲法的灰衣男子說:“此去天宮做客,當真是好極了。”
“特别是,”李依依雙頰绯紅,“特别是月神大人真是英俊潇灑,舉止不凡。”
“就是時間短了些。”
沈曦雲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再環顧四周,失蹤回來的人皆是贊不絕口、回味無窮的架勢,半點沒把親屬擔憂的詢問當回事。
灰衣男行至李依依身邊,拉長聲音歎氣,“并非我不想讓你們久留,隻是你這婢子實在搗擾煩心,非要我把你們還回來。”
他沖着小芸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她叫嚷半天,吵得客官們慌神,我被逼無奈,才讓月神送客。”
聽了這話,李依依變了臉色。
她沖着怯懦低頭的小芸,擡手便是一巴掌。
“公子都說了是月神邀我們去天宮,你個死丫頭,添什麼亂?”
猶不解氣,她還要繼續打,擡起的手腕被另一隻纖細的手指捉住。
是沈曦雲。
“依依,小芸是好心。”
她冷哼一聲,想到方才是因着沈曦雲沒上去自己才能被選中,現在她又多管閑事,攔着她教訓奴婢,更是氣憤。
“沈曦雲,别假惺惺管我李家的事。”李依依斜瞥見搶先一步赢走兔兒燈的謝成烨,“趕緊和你這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山野村夫夫君回去收拾收拾敗落的産業。别在我面前礙眼。”
說完,昂頭,瞪了小芸一眼,拽着她離開,嘴裡繼續說着斥責的話,“往後小姐的命令就老老實實聽着,别被不相幹的人帶偏了。害我沒法和月神大人相處更久。”
失蹤的人不僅不計較,還怨怪起沈曦雲等人不該找事。
巡檢司的廂軍來了,聽見戲台上的人主動解釋情況,當作是虛驚一場,言辭告誡灰衣男子往後不要變這等容易讓人誤會的戲法,而後便離開去往别處巡邏。
灰衣男送走官府廂軍,又給周遭百姓緻歉,表示今夜戲法變到此處結束,就要收拾東西、散場離開。
擡步走過沈曦雲身邊時,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眼,蒼白的皮膚上是冰冷的笑意,“小姐往後做事,當三思而後行。”
也不管景明憤慨的動作,他閃身,從戲台上跳下,消失于夜色中。
春和擔憂小姐被此事壞心情,輕撫沈曦雲手腕,欲出言安慰,不想沈曦雲先她一步開口。
“春和,不必憂心,你家小姐沒這麼脆弱。”
下次再碰見這種事,她照樣會上前管一管,隻要結果是好的、人能平安回來,她被人嫌多管閑事又如何。
娘從前治病救人,亦碰見過醫治後糾纏不休的病人,沒治療到完全健康就嫌娘醫術不佳的、得了病症非說自己沒病不治的,但娘從來不會因為這些人,在下一次碰到病人時,就拒絕施以援手。
她還記得小時候她替娘打抱不平,娘放下手裡的藥材,點一點她的額心。
“窈窈,你記住,你永遠都想一想,萬一呢?萬一這個人就是需要幫的呢?”
“救人之事,隻求自己問心無愧,莫望他人結草銜環。”
那些話,她一直記得。
沈曦雲眉眼如彎月,用璀璨的笑意回應春和的關懷。
她緩步走下戲台,覺着今夜出門一趟,先是看見上輩子帶她入京的禦前侍衛,再是遇見一場神秘詭異的所謂戲法,事情紛紛雜雜堆在一起,無心再逛街看燈。
轉過身,對着不請自來的月讀道:“夜已深,我已打算歸家,就在此,同月公子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