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晏元昭輕拍她背,沈宜棠茫然擡頭。
他撥下黏在她發梢上的一穗水草,“這裡太冷了,再待下去你受不了,換一個暖和一點的地方。”
沈宜棠哦一聲,動了動冷到僵麻的腿,正要起身,被晏元昭二話不說地抱起。
“晏大人,我能走的。”她觑着與她咫尺之距的冷峻側臉,小聲道。
“那就好。”晏元昭的手卻絲毫未松。
他辨出方向,踩着水邊松潤的泥土,穩穩抱着她走向西邊寬闊地帶。
她的身子又冷又冰,浸透了水仍覺輕,難以想象這具身軀迸發出了多麼大的能量,可以掉落山崖而不死,還能沒心沒肺地沖他笑。
沈宜棠兩隻伶仃的腿一搖一晃甩着水珠,“晏大人,我們好像兩隻水鬼哦。”
晏元昭無奈看她,經曆生死關頭,偏偏還要說鬼字。
沈宜棠會錯意,“不對,隻有我像水鬼,晏大人從崖上爬下來沒受半點傷,在水裡走了一遭還是那麼風度翩翩,都不知道晏大人怎麼做到的文武全才。”
都是人,怎麼他哪哪兒都厲害?
“你也不像。”晏元昭斷然否定,“你在崖下都經曆了什麼?”
沈宜棠縮在他懷裡,略去繩子一節,道是離開那棵樹後,抓着樹藤溜了幾丈,看下面是深潭,就放手掉下去了,末了道:“我運氣真好,從那麼高的地方摔到水裡都沒事,就受了那麼點兒傷,還很快見到你了,老天爺待我不薄。”
“那麼點兒傷?”晏元昭低頭看懷裡人,“你不是一直疼得在吸氣麼?”
沈宜棠一邊吸氣,一邊嘿嘿笑,“疼是疼,但是疼得很值呀,我以為今日見不到晏大人的,現在看來這懸崖沒白掉。”
晏元昭悶聲道:“不許這麼說。”
“本來就是嘛。我們現在是不是和好啦?”
晏元昭蓦地一停,“你覺得之前是我在和你鬧别扭?”
沈宜棠老老實實道:“不是,是我做錯了事。我不該為一己之私,用送丹藥這種下作的手段接近長公主。晏大人這樣的正人君子因此而厭棄我,也是應該的。”
晏元昭緊了緊環着她上身的手,邁開步子,“罷了,以後我慢慢管教你。”
他又不是她父兄,要以什麼身份管教她?
沈宜棠揣摩着這句話的意味,越品越覺得該高興,昂着頭去瞧他,冷不防牽動肩上傷口,又疼得倒抽口氣。
“安生點,要不就下來自己走。”晏元昭提醒她。
沈宜棠這回搖頭了,“那不行,天上地下都沒有晏大人懷裡舒服。”
話音剛落,晏元昭的腳步又停了,“下來吧。”
沈宜棠苦兮兮道:“我又說錯話了嗎?我連鞋子都沒有,走不了的。”
晏元昭嘴角微彎,“這裡有陽光,就在這裡歇息。”
他們已走了數百步,視線變得開闊,頭頂的青天從被繁枝密葉裁得七零八碎到完整一片。日光傾頭,稍有暖意。晏元昭躬身将她放在一棵矮樹旁,讓她倚着樹幹坐下。
他拾來一些枯枝,從束腰的蹀躞帶裡翻出火折子,在樹前燃起一把紅旺的火。
“你先烤一會兒,暖一暖身子。”晏元昭道。
沈宜棠揪他衣角,“你去哪,别丢下我啊。”
他拍拍她手,“我不走遠,你看得見。”
晏元昭走出幾十步,如炮法制又生起一篝火,他脫下濕袍與鞋襪在火邊烘烤,身上隻剩一件白色裡衣。
裡衣都是軟塌的料子,烤幹後在他身上卻頗挺括。沈宜棠一邊在火旁烤着濕濡濡的襪子,一邊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欣賞他的背影,忍不住肖想裡衣裡頭的東西。
在春風樓裡待了幾年,男女的那點兒事,她清楚得很。
那叫做歡,美妙,令人癡醉。但姑娘們遇到的大多數恩客,腦滿腸肥,油頭膩耳,作威作福,根本無歡可言。
和她要好的姊姊仙娘說,這種男人是死腥肉,嘗了犯惡心,味道最好的那種男人,是唐僧肉,叫人做神仙。
她那時沒什麼想法,現在看到一個足以稱得上唐僧肉的男人,忽地饞了。
晏元昭沒給她太多肖想的時間,衣裳烤得五分幹,就重新穿戴整齊,過來找她。
沈宜棠忙把襪子套上。
晏元昭看着她右肩,“你的傷要處理一下,得把枝子拔出來。”
樹枝刺穿沈宜棠的外裳和裡衣,釘進皮肉,沒法脫掉衣裳。她沒有痛暈過去,言行無礙,說明紮得不會太深。
沈宜棠害怕,“我不要,拔出來會更疼,還會流好多血。”
在潭邊時,寒冷麻痹住痛覺,此時篝火一烤,沈宜棠身上回暖,痛意也重了三分。她雖自诩走江湖,但畢竟不是真正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客,捱痛的能力不比常人強,全靠強打的精神力硬撐。
“不行,由不得你。”晏元昭說一不二,當下蹲到她右側去。
“不不不——”沈宜棠慌得向後一躲,“不能拔。”
晏元昭隻得耐心說服她,“遲早要拔的,拔得越晚,傷害越大。我們現在落霞山谷底,天黑前不可能出去,等到時候進城找大夫給你拔,樹枝上的髒東西早就侵到你血肉裡了。”
沈宜棠道理也懂,仍是婉拒。
“沒關系,我皮糙肉厚,晚半天拔,不會有事的。”
晏元昭眸光掃過她細白的脖頸,雪潤肌膚上點點血污格外礙眼,哪裡來的皮糙肉厚。
沈宜棠自忖沒說假話,從小她體格就好,雖然骨架小不長肉,但勁兒比一般女孩子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