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煙這才琢磨出味來,說來說去就是怕自己作為好朋友的地位被搶了。
她表情皺巴巴的,忍了忍沒忍住,撓撓頭輕笑出聲:“你這麼在意,為什麼不出來和我們一同在船上轉轉?”
“我在的話,你難道不會總想着叫我?叫我難道不會叫名字?叫名字時難道不會‘黎難——’,然後咱們就完蛋了。”
他坐在桌邊,俯身湊來岚煙耳邊,說了一長串不說,後半句還學着她的語調,拖長喊了句自己的名字。
岚煙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轉眼,看見他彎成月牙的眼睛,笑得像個狐狸。
她是肯定不能讓自己被誤會的,辯解道:“我哪有這樣。”
黎難就逮着不放:“我聽見了。”
“那我的确叫過你,但應該沒有無時無刻去喊你的名字吧?”岚煙仔細想了想,确定以及肯定。
她這副認真的模樣就是無端戳在黎難的笑穴上,一看就樂,樂完再良心受痛,彌補一下:“可能是吧。”
他努力将笑意往臉頰下藏的樣子岚煙同樣熟悉,不用想就是故意的,她隻能搖搖頭,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臉推到旁邊。
默默道:“那我下次盡量不叫你了,反正你也不在,我叫他們。”
可這時黎難變成一條縫的眼睛緩緩睜大,痛苦:“這怎麼能行,我這名字都幾百年沒人叫過,沒了你它都沒什麼存在的意義了。”
實在不知道怎麼會有如此誇張的答案。
岚煙猶豫:“你其他朋友們呢,這幾百年說話都不互相稱呼的麼?”
“他們都有事要忙,我也有事要忙,平常都見不到人。”
“這麼可憐……”
她坐正身子,黎難也坐正身子,淡淡鳳眸瞧過來。
岚煙不知怎麼想的,脫口而出:“黎難!”
對方挑了下眉,以為她是又要問什麼。
可等了會,發現岚煙隻是看着他也不說話,逐漸心裡有了點眉目,于是便“嗯”了聲作為疑問。
床邊又出一聲黎難的名字。
他便懂了,笑着“欸”了聲,像是飲下一壺清潤甘甜的涼酒,通體舒暢地回應:“好聽。”
接着再側耳,掏出手搭在耳朵上,“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名字這麼好聽。”
岚煙覺得差不多了,捏着帕子站起身,在黎難洋溢着笑容的表情下,指了指門外:“你現在開心啦?那我就先回去睡覺了,明日記得給我縫衣服。”
嘶!
黎難一愣,回過神來頓時哭笑不得,也不好說是她前後态度轉變太大,還是說她走之前還不忘奇葩地哄他——這居然是在哄他開心!?
他靜靜扶額,無聲點頭。
很快臂彎裡就被塞來一團手帕,身前溫溫柔柔的聲音遠走:“那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早點睡吧。”
“好……”
咔嚓,門開合。
黎難拎着那帕子一把扇滅了燭火,房中傳來一聲長歎。
——
那日之後又幾日,大船已然駛入霜海深處,海面寬廣,周邊并無能夠停靠的小國,這意味着,他們要一路行駛到目的地北夏。
而海上也已經持續了三日的陰雨。
岚煙自那天從黎難房裡出來,到現在,就再也沒見過他,說好給她縫的衣服送進去也沒再還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丢到哪個犄角旮旯。
話說黎難究竟是在修煉還是在睡覺?
這不僅是她此刻思考的問題,同樣也是關辰幾人想的事情。
畢竟就連何莫宇,這幾天也是時不時往上方樓船跑,而那人則真就在房裡整整憋了半個月……
這會岚煙和關辰他們三人在樓船上吃午飯,樓内燈火全都點着,座下微微搖晃着。
外面天氣未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劣。
關辰拍了拍岚煙的胳膊,問:“你要不要去喊一下他?”
項昀:“不想來就不來吧,多此一舉。”
“我去問問。”岚煙拿走幾個水果在他們之中示意,何莫宇見狀,也起身跟着,“之前鬧了點誤會,我和你一塊去。”
應該說的是之前他們争論的那兩句。
岚煙沒拒絕,走在前面帶路。
她是從隔間裡的小門出來的,走在樓船外的的廊庑下,能看見黑雲翻卷的天,還有打浪的海面。
雨大了點,走在廊下都能被淋到。
她腳步放得緩了些,問何莫宇:“之前我們讨論海妖時你不在,瑤都離杞國也挺近,你們長老有告訴一些海妖的細節嗎?”
何莫宇順着她的話眺望海面,說:“海妖之事誰都知之甚少,我們也不太清楚。抱歉。”
人們對海妖都不了解,不知道其習性,何時出面,如何攻擊,隻知道商船入海覆滅,吞吃人肉。
純是用這艘大船上的人當誘餌啊……
而如今已經進入海妖曾經出入的海域,本來都要将捉妖之事放在腦後的人這時候也不免憂心了。
岚煙眼裡劃過些愁緒,很快抛開其餘想法,往廊庑裡側靠了靠,躲過外面傾斜的雨絲,加快步伐往黎難的房間去,決定先将人叫出來。
一路走進船艙通道,敲門,沒人應聲,她有點疑惑:“還在睡……”又敲了敲。
何莫宇遲疑道:“要不把門踹開?”
雖然有點不太禮貌,但總比黎難涼在裡面沒人發現要好。
岚煙這麼想着,當即決定上腿,讓旁邊何莫宇摩拳擦掌的動作一滞,弱弱道:“要不我來吧?”
她一門心思裡面的人,沒聽見,退後半步擡腿就蹬。
然而這時候,那扇禁閉的門忽地打開,原本該落腳的點向前了不止一步,黎難正迷茫地扶着門站在那。
岚煙深吸一口氣,踹了個空,身形不穩猛地跌進房裡。
那裡站着的黎難剛清醒就看見岚煙像個炮仗一樣撞進來,情急之下趕緊把門打開,往後退了些想接住她。
奈何門外人用的力實在太大,活像是一腳将自己扔過來,加上黎難睡眼惺忪,發現可能接不住之後索性也不硬撐了,任憑岚煙把他炸飛。
“啊呀!”
咚!兩人摔在地上。
岚煙慌亂中趕緊擡起手撐着地,本意是想減輕她帶去的傷害坐起來,結果這一舉直接壓住了這人鋪在腦後的長發。
黎難和她翻身而起的方向又相反,他一動,感覺到痛立馬停下,用死魚眼瞪她:“我的頭發。”
“對不住。”
岚煙急忙撤掉手,這時,聽見門外一聲不大不小的關切:“沒事吧?”
黎難揚眉,看着她回答:“有點,感覺腰斷了。”
何莫宇在門外躊躇着,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聽見這說法,硬着頭皮擡步,見岚煙已經起來着手要拉起那人。
就是地上的人像條死魚,不太好拽。
“要不要幫忙。”何莫宇上前一步。
岚煙知道黎難沒有大礙,隻是現下賴着不知道在幹嘛,于是下意識拒絕:“沒事不用。”
說罷彎彎腰摻着他臂彎用力,妄圖直接将他提起來。
三個人立在房裡各有各的忙,沒一個人察覺到房間四角傳來點奇怪的聲音。
岚煙還在和半坐着的黎難較勁,那邊何莫宇被她拒絕,幹站着也不太好,便退到一邊,想說等完事再來,然而一扭頭忽然覺得頭腦暈了一瞬。
他有點莫名,回身想告知身後兩位,剛一轉身,整個空間突然猛烈搖晃。
那頭正在拉扯黎難的岚煙本就重心偏移,被這一晃,直接打橫栽在黎難身上。
何莫宇一見,正要去扶,然這搖晃又來,比剛才更甚,他幾乎要站不住,被大力晃着撞在牆上。
外面還伴随着沉悶的巨響,像是什麼東西砸上巨船。
身下的晃動就像小舟浮動在騰高數丈的大浪上,岚煙感覺自己的身子都在起伏,奮力撐起來,結果又是一大浪打過來,整個人被向後掀去。
房中桌椅全部翻倒,跟着她的軌迹往後滾,嗵嗵嗵的雜亂聲響在耳邊。
黎難腦袋暈乎乎,直覺自己身上的觸感不見了,條件反射擡手去撈,拽住岚煙的胳膊跟着她一塊滑到了房間拐角。
雜物不少砸在他後背。
岚煙剛栽到牆角,就聽見一道輕微的抽氣聲,擡頭見黎難正罩在頭頂,而他身後,昏暗的室中隐約見到更大的黑影蓋來。
她立即扣住面前人的腰,手臂用勁将他帶離開來,擡腿一腳抵住那黑影。
黎難都沒反應過來之時,臉頰已然蹭在她發頂上,撐着牆壁被她攬在懷裡。
嘩啦啦。
幾本書砸在兩人腿面。
這黑影原是立在角落的書櫃,太大,還在不斷向下滑。
岚煙一腳沒法蹬住,隻好曲起膝蓋抵到上面的格層。
她動了動黎難壓住的另一條腿,随口問了一句:“還好嗎?”
“嗯。”對方聲音略小,從四處令人心驚的響動中飄過來。
“那就好。現下這櫃子大抵也用不着咱們賠。”
話音剛落,岚煙另一條腿很快抽出,蹬動的動作用着勁,讓她攬住黎難側腰的手也微微用力,隻聽房中更加刺耳的撞擊聲炸響,面前壓下的灰塵味散開,壓力瞬間消失。
她那隻手依舊沒移開,就着這姿勢,扶着牆壁把黎難半托半提起來。
“你們沒事吧!”昏暗中傳來何莫宇的聲音。
岚煙正要回答,她身側的人就飛快搶答:“好得很,何兄弟怎麼樣。”
他一說話,那種嗡嗡的震響就好似從手臂一路傳播到了心口,酥酥麻麻的,岚煙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搭在他腰邊,随意抽開。
但那人離了她還有點好奇:“欸?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