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糕“啪”一聲掉在地上。
李漾沒有聽到,他的耳朵裡失去了一切聲音,他隻看得到眼前周弦柱飛出去的身影。
在雪糕落地的瞬間,他拖着一條瘸腿狂奔。
跑,拼命地朝前跑,他朝被撞飛的少年的身體跑去。
——“周弦柱!!!”
書包一下一下地砸在他屁股後面,又被主人幅度太大的動作被甩落,它的主人不要命一般地朝前奔跑。
它的主人喊着、叫着,朝前跑着。
平生第一次,李漾真正痛恨起自己的瘸腿來。
為什麼要有一條這麼不方便的腿呢?
為什麼跑不快呢?
跑啊!再跑快一點!
瘸腿令他摔了一跤,擦破了手掌和下巴,他又急忙忙支起身體來,跌跌撞撞地朝着周弦柱倒地的身影狂奔。
大片的血從他發小的身體裡湧出來,李漾這一生從沒見過這麼多血。
總是燦爛地笑着的男生倒在地上,腦袋垂着,嘴角溢血,一雙漂亮的眼睛虛虛睜着,平時總是很亮的眸子變得暗淡,裡面映着不要命似的朝他跑來的少年。
少年的臉上寫滿慌張,嘴裡大喊着什麼……他這一生都沒見他跑得這麼快過。
整個世界扭曲變形,聲音混沌朦胧、忽遠忽近,他聽見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刺耳的聲音,那輛撞了他一次的車子倒車拉開距離,打算第二次朝他碾來。
在第二次撞擊來臨前,他的發小沖來,将他抱在懷裡,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擋在他身前,和他一起被撞飛了出去。
“周弦柱……”
“周……你不能死啊……”
“不能……死在這兒……”
周圍的人群終于反應過來,尖叫着報警叫救護車,那輛車打了個漂移迅速逃逸。
燦爛日光照着兩個倒在地上的少年。
周弦柱的身體一點都感覺不到痛,他的靈魂飄飄然,像是從身體裡飄了出來,他飄在空中,看到自己那個漂亮的發小渾身染上血、土塵,變得髒兮兮,他艱難地朝自己爬過來,握着自己已經變形的手。
“周弦柱、别死啊……都怪我……”
“早知道……不叫你來圖書館了,你明明……不是學習的料……”
“别死啊……周弦柱……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了……”
為了這一句話,周弦柱也努力過的。
他不想讓李漾因為自己的死亡變成孤單一人,李漾本來就沒什麼親人,要是連自己也失去了,他可怎麼辦啊……他想陪李漾走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他在icu裡苦苦堅持了兩個月。
但終于還是沒有赢過死神。
李漾的身體在一點點好轉之時,他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然而上天眷顧他,李漾因為創傷應激失憶了。
他又可以回到李漾身邊了。
畢竟他不記得自己的死亡。
隻要他小心一點,他可以瞞他很久。
“周弦柱……去哪啦,他怎麼沒來啊?”在一次董若卿周建安他們去看望他的時候,李漾弱弱地問出口。
夫婦倆立刻就紅了眼睛。
“……他外婆生病,他在外婆家呢。”
“哦哦。”李漾應了聲,含着營養餐的湯匙,眼睛裡雖然有怨怼,卻又故作懂事,“幫我給外婆帶好啊,外婆沒事吧?生了什麼病啊。”
-
李漾睜開眼睛,宿舍内已經天光大亮,晨光映着他一張蒼白的臉,掀開薄被,他在枕頭上摸到一手濡濕。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周弦柱已經死了……
他就說,怪不得他總覺得他身上有說不出來的怪異,怪不得他一靠近他,他身上的驅邪符會自燃、怪不得鈴铛會響,怪不得……原來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而自己因為失去相關記憶,沒有往他不是活人身上想,畢竟在他的記憶裡,自己的發小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李漾坐在床上,抱住了頭。
周弦柱……已經死了?
他怎麼會……已經死了呢?
宿舍是老式内開雙扇窗戶,支撐窗戶的撐杆沒有撐穩,窗戶在晨風中前後晃動,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伴随着遙遠方向傳來的模糊又熱鬧的人聲,顯得這方空間越發安靜。
今天學校裡舉行校運會。
所有空曠的場地都被拿來舉行項目了,學校到處都是人。
李漾作為不需要參賽也不需要為誰加油的人,相當于被放了個假。
放在平時他肯定開心得不行,但現在他一丁點也開心不起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如此令人焦躁憂慮。
他坐在教室裡給李青晚打了個電話,問李凱找到了嗎,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沒有消息。
“表弟呢?”
“還是那樣,肺有點感染,不過不是什麼大問題。”
李漾聽着李青晚無力的聲音,也感到很無力。
“你别操心這些了,你是學生,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下半年就高三了……”
李漾沒聽清李青晚後面說的什麼話,因為他感到空氣忽然變得寒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