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被隔絕在厚重的防盜門之外。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合着飯菜餘香、舊書頁、松節油顔料,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家”的暖融融氣息。
這氣息與江家别墅那種帶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秩序截然不同,帶着煙火氣的雜亂和包容,瞬間将江燼包裹。
“媽,我回來了!”林澈的聲音帶着奔跑後的喘息和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他一邊彎腰換鞋,一邊把身後還有些僵硬的江燼往裡讓,“凍死了,快進來。”
“臭小子,還知道回來?這都幾點了?年夜飯都……”一個帶着嗔怪卻難掩關切的女聲從裡面傳來,伴随着腳步聲。
聲音在看到林澈身後裹着明顯不合身羽絨服、臉色蒼白、頭發和肩頭還沾着未化雪粒的江燼時,戛然而止。
林澈的媽媽池夢女士站在客廳入口,手裡還拿着鍋鏟。她看起來四十多歲,穿着舒适的米色家居服,外面套着一條深色的圍裙,頭發随意挽着,幾縷碎發垂在額前。
她的眉眼和林澈有幾分相似,隻是更柔和些,此刻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睛裡,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驚訝和一絲了然的關切。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江燼凍得發白的臉、通紅的眼眶,雖然淚痕已幹,但痕迹猶在、以及身上那件明顯屬于林澈的寬大羽絨服,最後落在兒子凍得通紅卻依舊帶着保護姿态緊挨着江燼的樣子上。
“阿姨好。”江燼的聲音有些低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拘謹和狼狽後的疲憊。他下意識地想把自己縮進那件帶着林澈氣息的羽絨服裡。
“哎,好,好”池夢立刻回過神,臉上的驚訝瞬間被一種自然而然的熱情和包容取代,她放下鍋鏟,快步走過來,仿佛沒看到江燼的狼狽,隻關切地問,
“凍壞了吧?快進來暖和暖和,這大過年的,外面雪下得正緊呢。”她伸手想去接江燼脫下的羽絨服,動作自然得如同對待常來的子侄。
“媽,這是江燼,我同學。”林澈趕緊介紹,一邊幫江燼把羽絨服脫下來,動作間帶着不易察覺的小心,
“他……他家有點事,今晚……可能得在咱家湊合一下。”他語速很快,眼神裡帶着點懇求和“你懂的”的暗示。
池女士了然地點點頭,目光在江燼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帶着一種母性特有的、無聲的安撫:“沒事沒事,人多熱鬧。正好,我剛煮了姜茶,驅驅寒,快去沙發上坐着,暖暖腳。”
她不由分說地推着兩人往客廳走,又轉頭對着廚房方向喊:“老林,别鼓搗你那破吉他了,家裡來客了,把暖氣開足點!”
客廳不大,布置得有些淩亂卻溫馨。暖黃色的燈光灑在略顯陳舊的布藝沙發上,沙發上随意搭着幾條色彩鮮豔的針織毯。牆上挂着幾幅風格各異的畫,角落堆着一些樂器盒和畫框。
一台老舊的電視機正播放着熱鬧的春晚節目,聲音開得不大。空氣裡彌漫着姜茶辛辣的甜香。
林易簡從旁邊一個堆滿畫具的小房間裡探出頭,看到江燼,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哦?澈澈的同學?歡迎歡迎,快坐,外面冷吧?”
江燼被這撲面而來的、毫無距離感的熱情弄得有些無措,隻能僵硬地點頭:“叔叔好,打擾了。”
“打擾什麼,過年就是圖個熱鬧。”林振海笑着擺擺手,走到暖氣片旁調高了溫度,“澈澈,帶同學去洗手,姜茶馬上好,我去給你找條新毛巾。”
林澈拉着還有些恍惚的江燼去洗手間,溫熱的水流沖刷着凍得麻木的手指,帶來刺痛的複蘇感。
江燼看着鏡子裡自己狼狽的樣子——蒼白的臉,微紅的眼眶,亂糟糟的頭發——一種巨大的疲憊和一種陌生的、被接納的暖意同時湧上心頭。
回到客廳,池夢已經端來了兩碗熱氣騰騰、冒着辛辣甜香的姜茶。“快,趁熱喝了 ,驅寒!”她把一碗塞到江燼手裡。
滾燙的瓷碗熨帖着冰涼的手心,辛辣的香氣鑽入鼻腔。江燼小口地啜飲着,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一路暖到胃裡,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那辛辣感甚至沖淡了鼻腔的酸澀。
林澈也捧着碗,呼呼地吹着氣,喝了一大口,滿足地喟歎一聲:“好喝,媽,你這姜茶熬得越來越有水平了。”
“少拍馬屁”池夢嗔怪地瞪他一眼,眼裡卻是笑意。她看着捧着碗、小口喝姜茶的江燼,燈光下,少年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臉上投下小片陰影,安靜得讓人心疼。
“江燼是吧?别拘束,就當自己家。餓不餓?廚房還有餃子,阿姨給你熱幾個?”
“不用了阿姨,謝謝,我不餓。”江燼連忙搖頭,聲音依舊有些低。
“那行,餓了随時說,别客氣。”池夢也不勉強,又給兩人的杯子裡添了些熱茶。
她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拿起手邊的毛線活,一邊織一邊随意地和林澈聊着天,問些學校排練的趣事,絕口不提江燼為何會在大年夜出現在這裡,仿佛他隻是個尋常來做客的孩子。
林易簡也拿了條嶄新的毛巾過來遞給江燼,然後坐回他剛才的位置,拿起一本畫冊翻看,偶爾插一兩句話,氣氛輕松自然。
電視機裡春晚的小品傳來陣陣笑聲,窗外風雪呼嘯的聲音被隔絕。暖黃的燈光,姜茶的甜香,林澈父母自然随和的交談,還有身邊林澈偶爾插科打诨的笑聲……
這一切都像一張柔軟而溫暖的網,将江燼輕輕地包裹、托舉起來。緊繃的神經一點點放松,冰冷的四肢漸漸回暖,連帶着那顆被碾碎後又重新拼湊起來、依舊帶着裂痕的心髒,似乎也在這安穩的氛圍裡,得到了短暫的喘息和撫慰。
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上。高度緊張後的松懈,加上姜茶帶來的暖意,讓江燼的眼皮開始沉重。他努力想保持清醒,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微微搖晃。
“困了?”林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他靠得很近,肩膀幾乎挨着江燼。
江燼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臉頰在燈光下透出一點不自然的紅暈,不知是暖的還是别的什麼。
“走,帶你去我屋歇會兒。”林澈站起身,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江燼的胳膊。
池夢立刻說:“對,澈澈房間我剛收拾過,床單被套都是幹淨的。江燼,你去躺會兒,别硬撐。”
江燼被林澈拉着,迷迷糊糊地穿過客廳,走進一間不大卻充滿生活氣息的房間。牆上貼滿了樂隊海報和塗鴉,地上散落着樂譜和吉他撥片,書桌上堆着各種音樂相關的書籍和模型,還有一台看起來很專業的電子鍵盤。空氣裡有淡淡的松木香,可能是吉他護理油和屬于林澈的、陽光般的氣息。
林澈把他按在自己的單人床邊坐下。床鋪得幹淨整齊,藍色的格子床單散發着洗衣液的清香。
“喏,你睡這兒。”林澈指了指床,自己則拖過書桌前的椅子,反着坐下,雙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擱在手臂上,看着江燼,“櫃子裡有幹淨被子,自己拿。”他的語氣随意,眼神卻一直落在江燼臉上。
江燼确實累極了,精神和身體的雙重透支,加上這陌生卻無比安心的環境,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他順從地點點頭,脫掉鞋子,動作有些遲緩地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被褥柔軟,帶着陽光曬過的味道和一絲屬于林澈的、幹淨的氣息。他将自己蜷縮起來,像一隻尋求庇護的幼獸,臉埋進帶着洗衣液清香的枕頭裡,隻露出微紅的耳朵尖。
林澈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着床上很快陷入沉睡的江燼。少年蜷縮的姿勢帶着一種脆弱感,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也微微蹙着,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
暖黃的台燈光線柔和地勾勒着他安靜的輪廓。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着心疼、保護欲和某種更深沉情感的暖流,在林澈心底靜靜流淌。
他伸出手,指尖懸在江燼微蹙的眉心上方,猶豫了一下,最終隻是極其輕柔地、将他額前滑落的一縷碎發撥開。
指尖不經意擦過江燼微燙的額頭皮膚,那溫熱的觸感讓林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收回手,耳根悄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