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老請往裡面坐吧,茶水已經備好了。”
“好好好!”
燕展天來得大張旗鼓,走得步履如飛,公儀無極瞧着他這馬上就要渴死的架勢,無可奈何直搖頭。
玉清山能有今日,二位長老功不可沒,可燕展天風風火火,季明晦卻溫吞如水,二人合璧,時常将掌門師兄陷于水深火熱之中。
開宗之艱,難比登天,玉清立派的時機又很是不巧,正處于百年間武林最為混亂的時期。中原武家門類繁多,百步不同拳,千裡不同風,更别提還有西域小國高手介入,百派争鳴,總要鬥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纏鬥無休無止,于是便要推選盟主穩定局面。
可這場明争暗鬥的比試殃及了不少平民百姓,無辜慘死者數不勝數。百姓報官無門,官府的人一看到那些刀影劍氣留下的痕迹,也隻能悻悻而去,生怕被這些身懷絕技的宗門報複。
還有些不入流的小門派時常徇私舞弊,糊弄衙役。就說那萬雀門,在追殺其他門派殘黨時,四散而出的鐵翎羽不巧擊中了三個田埂旁喝水的農民,鐵翎羽上塗了鸩毒,且鋒利無比可入木三分,三個農民當場死去,正好是祖孫三代。
天色已晚,農婦等不到人,便提着燈出來尋找,隻發現三具氣絕多時的屍首,當場氣急攻心,暴斃而亡,這算是滅門的慘案。
等官府找上門,萬雀門的掌門竟輕飄飄地說了一句門中逆徒在追殺途中被刀刺死,算是償命了。後又打發了一筆錢,将四人拖去埋葬,找不到人,此事也隻能翻篇。
朝廷中也不是沒有精通武藝之人,隻是這樣的事三天兩頭發生,若是廣派人手逐一捉拿,那緝兇倒變成了主要任務,保護大内的安危反而成了次要。
朝廷隻能與幾位極有威望的掌門長老和談,決定創立一個能夠平衡雙方的組織,這便又有了瑤山的糾紛。選出來的人,若是武功蓋世卻橫行霸道恣睢自用,那便成了下一個萬雀門,若是功力平平,又顯得軟弱可欺。那邊的盟主之争鬥得頭破血流,一個冤大頭管事的位置就不值一提了。
後來也選出了幾個,卻總是這邊也不服,那邊也不服,這個位置至今形同虛設。
盟主未定,武林與朝廷矛盾紛然,玉清派無異于生在暗礁險灘之中,隻怕是缺了一人,都要卷入漩渦。
“你長大啦,聰明才智都随你了你的父親,總是思慮得十分周全,脾氣個性卻随了你的娘親,小堯之,你的喜好也該學學你娘親呀,喜歡些花兒草兒樹兒什麼的陶冶情操,人生不止打打殺殺嘛。”
李堯之動作一滞:“師父,我娘她并不喜歡什麼花兒草兒,她那樣折騰的性子,哪裡有空陶冶情操。”
“哦?那是我記錯啦?我偷偷與你說,你爹這個人,悶得很!你爹的書房比那天牢還難進,知道為什麼嗎?因為裡面全是他和你娘往來的書信,他這是怕給人看到他的滿紙酸話。”
“你在京城待的時間長,想來也沒怎麼進去過,連我也是偶然得見,”公儀無極擡手遮住半邊臉,似乎真在防着那小夫妻倆偷聽他講話似的,“書房裡那十二副水墨蘭花圖,畫得栩栩如生,你娘畫功了得,我還道那也是你娘親自畫的傳情之物呢。我原以為李大俠這樣人豪邁不羁,卻不想他還有這般憐花惜木之心。”
“書房裡的水墨圖?那是殘月大師的真迹,他還跟我炫耀過呢,但……”我并沒有親眼看見過。
他自八歲起,就被李清雲這個望兒成相的親爹送到京城慕容家去了。慕容府作為京都頭号書院,不少達官貴人都擠破頭地想将兒女往裡頭送,考不考得上功名另論,光是在慕容府裡頭讀過書這一點,說出去都會被别人高看一頭。
春闱前,李清雲曾來信,說待他考完回家,便叫他瞧瞧他老爹書房裡的“寶貝”,随便挑一個也能買個地方官當當,随信一起寄來的,還有一塊紅色的小棉毯。
任雪離對繡花納鞋底這些事一竅不通,現學現賣給兒子縫了塊金葉小毯。那毯面上針腳極粗,繡的也不知是花是葉,同窗好友還曾斷言這毯子一定是位粗手粗腳的魁梧男子所做。
考場紀律嚴明,禁止與外界聯系,等他洋洋灑灑揮筆寫完長卷,外頭仍是春光明媚一派祥和,多好的春三月,李大公子昂首闊步甩長袍,笑望揚州,打開門卻隻傳來了李府滅門家主慘死的消息。
那年他才十歲。
春風吹落楊柳絮,卻如一場落不盡的慘雪。
“但什麼?”公儀無極一哂:“跟親兒子都要炫耀?這老不要臉的。”
李堯之無奈一笑,老宗師卻忽然神情嚴肅,轉了話題:“對了,你知道聞明昭的事情嗎?”
“聞前輩死得突然,現下已有許多人猜測他的死與紅蓮教有關。”
“天月劍派如今全靠他撐着,他這一死,便如拔經抽骨,不知這天月劍還有幾年活路。堯之,你得替我跑一回三尖山,當時他們籌建天月派,我們玉清幫了許多忙,前幾月他還請我去赴宴,說有東西還給我們。”
“明日便去麼?”
“過了年吧。掌門身故,想必他們也忙得很,騰不出空招待。”公儀無極哀歎一聲,又指了指身後的幾箱木匣,“你将這些東西都帶去,他們若不要,你便偷偷放在庫房裡,我們玉清與天月一向交好,是要盡點微薄之力。對了,若他們還的禮輕些,那便收下,若是十分貴重,那便不收,實在要還,你就跑。”
“弟子明白。”
公儀無極還打算接着說點什麼,卻有一道清朗的聲音在殿門外響起。那人好像是被強行推扯到了門口,似乎還絆了個趔趄:
“大師兄,望月台還差一個平安結!要你親自系呢!”
“……”
“…好了好了,去去去!”
見師父肯放人,紙窗上映着的幾個賊頭賊腦的身影便雀躍地一哄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