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之又道:“咳得讓人心驚。”
“我在問他——老兄,你瞧你弟弟都不敢與别人講話啦。”
沈青陽第一眼看見這個小少年,就覺得他像被強拐來的,束手束腳一聲不吭,這些大宗門的弟子,功夫一厲害,就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稱霸一方,瞧瞧,現在還要把他家師弟當不會說話的貓兒狗兒養呢。
“……”
籬笆門嘎吱作響,緊接着又是一陣背簍落地的響動,門外傳來兩人模糊的對話聲:“今年雨水好,山上……”
沈青陽聞聲一驚:“糟了!”
“?”
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疾步如飛,甩着個布袋子,将藥架上的金銀花、牛蒡子、薄荷葉……通通塞進袋中。
随後一把拉起謝霜呈的手就往布簾後面跑,李堯之緊随其後,發現後邊兒還有道小門通往外面。
這厮居然撒起腳丫子猛跑了數百米才停下來。
“放開我,你你要做什麼?”
謝霜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見他大有就此跑死的念頭,迅速掙脫他的手,俯下身子喘了好一陣。
“你跑便跑,拉上别人算怎麼回事。”李堯之幾步跟上,藥館昏暗,這回在外頭總算看清了這個大夫的樣貌,見他雖然身着一襲長破青衫,腰間卻挂着個玉佩,玉佩上刻着一株草:“你是靈山派的人?”
病人還站着,沈青陽已累得跌坐在地上,跟着哎喲哎喲地喘了一陣:“…你怎麼知道?”
李堯之俯下身笑眯眯地:“我不光知道你是靈山派的人,我還知道你所屬驚蟄堂,你家堂主叫薛希蔺,你師父姓周,我說的對麼?”
師兄的好友果然遍布大江南北。謝霜呈暗中佩服,偷偷睨了他一眼。
“你……”沈青陽這回不喘了,瞪大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樣,“你……”
“一看到春草堂的人就跑,還偷人家的藥,老兄,這未免也太明顯了。”
靈山派醫毒并修,陸掌門對他們的日常起居并不嚴格,弟子們便也會下山接些私活賺錢,久而久之,竟真做起了藥堂來,但又因為對用藥救人的看法各不相同,分為春草、驚蟄兩個派别。
春草堂講究輕重緩急,驚蟄堂卻更講究藥到病立除,兩派關系,猶如針尖對麥芒。
“哎呀,他們這鬼地方,藥生蟲了都沒人來,總不能浪費吧,這些藥我可是專門給你弟弟拿的,”沈青陽拍拍收獲滿滿的布袋,将那一袋子草藥抛給李堯之,又擡眼瞧他,“可你怎麼連我師父姓周都知道?難不成你認識我師父?”
瞧着他玉佩背後的那個“周”字,謝霜呈心中暗道:當然不認識,看你好騙。
李堯之回了他一個“那不然呢”的表情,順手抛給他一小袋碎銀:“多謝。”
沈青陽墊着手裡的荷包,轉念一想:這兩人氣質不凡,又出手闊綽,這時候往外跑的武學門派弟子,有一大半是沖着逐鋒會去的,說不定他們也要去,那一路上我與他們也能有個照應。
他快步跟上:“老兄、老兄,少俠,你們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去選盟主。”
娘的,這麼狂?
沈青陽更興奮了:“這麼巧,我也要去逐鋒大會,我們結伴同行,你武功高強,我也跑得很快,還可以幫着照顧你家師弟,多三全其美的事兒?”
李堯之扶額長歎:“不巧,我們隻有一匹馬。”
沈青陽朝着林子裡遙遙指了一下:“我有坐騎,我有的,二位等我一下。”
現在的人怎麼都這麼主動?他們又不是什麼穩賺不賠的商會。李堯之本想翻臉不認人,趁他找馬的間隙掉頭就走,可一想到謝霜呈的熱症,又頓了頓停在原地。
隔行如隔山,他雖懂些醫術,可畢竟不是行家裡手,萬一遇上他沒見過的病,那就麻煩了。
再說這人雖是靈山派的,卻是個徹徹底底的生面孔,不曾在逐風大會上見過,自然也不認識他。
樹枝上一足兀立的江霁月瞧着追出來的沈青陽,好奇道:“哥哥,這人是誰?”
江清風盤腿而坐,冷聲開口:“不知道。”
“你不是遍曉天下大小事嗎?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江清風簡直要被氣笑了,随手指着藥棚外拴着的大黃狗問:“你怎麼不問我那條狗叫什麼名字?”
于是江霁月問:“那條狗叫什麼名字?”
“……”
“師兄,你頭發上有好多樹葉。”謝霜呈踮着腳尖,在李堯之發絲間挑挑揀揀,理下幾片葉子來。
李堯之微微下蹲,奇道:“咦,也沒起風啊,哪兒來這麼多葉子?”
又過了許久,沈青陽趕着他的牛車,晃晃悠悠地從林中出來。
“久等久等。”
他口中的坐騎,居然是一頭大黃牛。
李堯之見等了半天就等來一頭牛,頗感意外,笑道:“沈兄弟,你趕牛車去逐鋒大會啊?”
“嗯啊,太遠了,總不能走路吧!”沈青陽将包袱扔進車裡,将牛車往人家的大馬旁邊靠了靠,“老兄,還沒請問你哥倆的名字呢。”
謝霜呈見他竟真回來了,心想:這人也不問我們的出處,就敢過來搭夥,真是膽大。
“我叫謝一,這是我弟弟謝成雙。”
道上交友,報名的時候往往會将門派一同報出來,他卻隻說個名字,顯然是不想叫人知道自己師承何派。
“哦,謝老兄!我瞧你弟弟受不得颠簸,要不來坐我的牛車吧!”沈青陽也不追問,隻是朝謝霜呈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小破牛車。
謝霜呈正新奇地打量着牛車,忽然被人家點到名,下意識看了眼李堯之。
瞧瞧,這就是被欺負久了,連坐個車都不敢說話。沈青陽心裡暗暗罵了幾聲李堯之。
不成想這兇惡的師兄竟低頭問他師弟:“想坐嗎?”
謝霜呈點點頭,随後足尖輕點馬背,靈巧地落在車兜裡,這破舊的小車竟然連晃都沒晃一下,車輪穩穩當當。
“……”
這是哪門子功夫,不是病怏怏的麼,怎麼禦起輕功像走路似的。
方才說他們武功高強,隻不過是客套,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有兩下子。
李堯之忽視了沈青陽那一副又見了鬼的表情,嘴角噙着笑,是個非常微妙的表情。
細看之下,那笑竟還帶着些得意。
無論是閻羅洞府,還是赤溪花月樓,謝霜呈雖身體弱了些,武功仍舊巧若靈鳥,在奇巧之事上,随意翻閱幾卷文書,便如洪爐點雪通徹大悟,強處絲毫不遜色任何人,他一向對他師弟自信不疑。
走了好一段路,李堯之突然想起來,雖說比武點到為止,但每年都有不守規矩的人使陰招,結束後總有不少傷員,傷得稀奇古怪,所以武林中但凡有比武盛事,靈山總是第一個先到的。
“沈兄,我聽聞靈山的弟子前兩日便已經到玄武台了,你怎麼還在這兒荒郊野外的藥館?”
沈青陽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說來慚愧,金鳳山的斷崖邊有一株血靈芝,可惜那地方甚是險峻,我師父不肯讓我去,我半夜偷偷去采,就與師門走散了,本來想抄小道追上他們,不曾想迷路了,隻好到春草堂來歇歇腳。”
李堯之輕飄飄地:“哦——歇歇腳。”
險些将人家醫館搬空了,還順帶招惹了個兇神惡煞的屠戶。
“都是一個門派的,叫什麼偷?”沈青陽又嘿嘿一笑,“這驚風春草堂與别處的春草堂不同,有一位師兄懂些拳腳功夫,就算來十頭老虎,他也能打死,我有些怕他。”
“哦?你說的這位師兄是否姓林?”
“正是!正是!你又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