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嬰墓地的腐臭，像一隻無形的、粘膩的手，即使在塞納河畔最奢華的府邸，推開雕花木窗，那股混合着死亡、濕土與無盡哀怨的氣息，依舊無孔不入。王室終于下令，将這中世紀以來堆積如山的屍骸遷往城市南端新建的地下墓穴——一個宏大而陰森的工程，代号“淨骨”。

相取以對“墓葬藝術與城市衛生”的濃厚興趣，輕易獲得了監督部分區域遷骸的特權。他身着昂貴的黑色絲絨禮服，領口别着象征家族的鸢尾花徽章，手持一根鑲嵌黑曜石的手杖。

在彌漫着石灰粉與屍臭的工地上踱步，工人們穿着粗布衣，早已分不清彼此的白骨，一車車運往幽深的地穴入口。每一次鐵鍬的挖掘，都仿佛驚擾了沉睡數個世紀的亡靈。

蓮生跟在相取身後。她裹着厚實的灰色鬥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唇和一雙寫滿厭惡與隐忍的眼睛。裙擺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污濁的泥漿和難以名狀的污漬。

相取并非真讓她幹活，而是要她“感受”——感受死亡的氣息，感受人類軀殼的脆弱，感受他們這種存在在時間長河中的位置。

“看，”相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隻有蓮生能聽出其中的冰冷命令，“這些曾經也是鮮活的生命，愛過，恨過，掙紮過。如今呢？不過是一堆等待清理的垃圾。容器，蓮生，記住，終将腐朽，唯有意志永恒。”他的指尖，狀似無意地摩挲着藏在袖中那柄冰冷的金剛橛法器，上古老的密宗符文在陰沉的日光下偶爾閃過幽微的光。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具被搬出的骸骨，尤其留意那些來自特定區域——标記為1572年聖巴托羅缪大屠殺集中埋葬點的深坑。他在尋找，尋找一個傳說中由新教徒領袖在臨死前藏匿的物件——一張标記着巴黎地下深處吸血鬼巢穴入口的秘圖，據說就藏在一具特殊的骸骨身上。

“哥哥。”一個清朗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憂慮的聲音傳來。

埃德蒙·德·拉維爾撥開忙碌的工人，快步走來。他比伯爵年輕幾歲，繼承了家族的金發和俊朗輪廓，但眼神清澈，帶着一種與這片死亡之地格格不入的理想主義光芒。他穿着相對樸素的深藍色外套，眉頭緊鎖。

相取轉身，臉上瞬間挂上屬于“菲利貝爾伯爵”那種略帶疏離又合乎禮儀的微笑，“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污穢和疾病……”

“正是污穢和疾病讓我必須來！”埃德蒙語氣有些激動，他瞥了一眼蓮生，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對這個突然出現在兄長身邊、神秘又美麗的東方女子，他本能地保持着距離和警惕。

他轉向相取，“你知道城裡的情況嗎？窮人區因為墓地的氣味爆發了熱病！我帶來的藥根本不夠。王室隻顧着清理‘污穢’，卻不管活人的死活！”他的話語裡充滿了對底層民衆的關切和對當局的憤懑。

“親愛的弟弟，”相取用手杖輕輕點了點地面，語氣帶着一絲兄長的“無奈”和“告誡”，“改革需要時間，秩序需要維護。王室有王室的考量。你的善良值得贊賞，但沖動解決不了問題。”他巧妙地轉移話題，“克萊爾呢？她沒陪你來？這種地方可不适合淑女。”提到克萊爾的名字時，相取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玩味。

埃德蒙的神色瞬間柔和下來，但随即又蒙上一層陰翳。“克萊爾……她在聖日耳曼德佩修道院的附屬醫院幫忙照顧病人。她比我更勇敢，也更……”他似乎斟酌着用詞，“……執着。她認為這場熱病背後可能有更深的原因，不隻是氣味那麼簡單。她最近一直在翻閱一些古老的醫書和……嗯，一些家族的記錄。”埃德蒙的話語裡透露出克萊爾的不同尋常。

就在這時，蓮生腳下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她一個趔趄，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剛被挖出來、堆放在一輛推車上的骸骨堆。其中一具小小的骸骨格外刺眼，似乎是個孩童，纖細的頸骨上，纏繞着一條幾乎腐朽的細繩，繩端挂着一個裂開的、扭曲變形的**小銀十字架！在十字架斷裂的縫隙裡，蓮生似乎瞥見了一抹不同于骨白的暗黃色——像是某種折疊的皮質物！

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同時，她感覺到一道冰冷銳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不是相取，那目光來自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