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在他說到任務的時候,根本不用借着往下聽,出單人任務增加功績的速度快的很,冷哼一聲,他費力地扯扯嘴角,“遇上他,根本沒什麼勝算,我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風言風語,明元帥升上去後,他就會往上填補空缺。”
這話一出,都晏一邊仔細疊好信紙收到自己的儲物戒内去,一邊豎起食指,放在殷紅水潤的唇上,一碰即離,唇色柔軟的,都晏的眼神卻淩厲地瞥向門口,這層樓内幾乎沒他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别亂說,不要提起這些,情報處如果在我的辦公室安裝錄音設備,從我們嘴裡吐出去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刺向我們的利箭。”都晏的眼神略過寬闊辦公室内的遮擋物,注視顆粒大且迅速砸向窗戶的雨點,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一下都沒停,他想,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他的生日,四月十三。
都晏出生在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行星,直到他屢次在聯邦的星際廣播上被報道,現在這個小行星的名字是A-0413,都晏怎麼能不感激聯邦,怎麼能忘記他的家鄉,黃沙滿地的貧窮星球,可他的祖祖輩輩生活在上面,他的父母都在戰争中去世,秦遠也一樣。
兩人一開始關系并不好,秦遠甚至還比他大三歲,怎麼可能是心甘情願叫哥,時至今日,身邊一些熟人也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秦遠這種吊兒郎當,說不定脫了軍裝就是街邊二流子的人能這麼尊重信任都晏。
無非有義氣,無非頭腦聰明,無非一切都剛好讓秦遠想追随,都晏聰明又熱血,大部分像他們這種孤兒出生的人,不會在聯邦内混的很好。
要麼是将自尊看的太重,要麼就是毫無自尊,一點下限沒有,但都晏不是這樣的,看着他怎麼做,就怎麼做的秦遠也不是這樣的。都晏感激聯邦,他深刻知道聯邦要的是利益,不是一個人的感激,他的忠心耿耿,絕對不是盲目地,是建立在雙方的信任基礎上。
這次尊酬找到他,是總統院的意思,他晚上被帶去那位老人的病床前,這位二十歲就建立起聯邦,覆滅上千年特拉克帝國的人,在四十年後的今天,吃了多少藥,渴望永生。但身體已經從内裡,像洋蔥一般般往内一層層剝去,隻會發現,一層隻會比一層壞的更嚴重,無藥可醫。
都晏忘記不了,小小的他,偶然一次的機會,看到這位總統的記錄片,威風凜凜的男人在軍艦巨高的門後戴着皮質手套,對着他俯瞰,稱他為救世主的人民揮手的樣子,他的嘴角始終帶着一絲不屑,他應該沒想到四十年後,六十歲的他躺在病床上,渾身散發着一股難聞的腐朽氣息,
都晏記得,元帥廳的池塘處無人在意的一個小角落,有一段枯木就這麼泡在水裡,長滿了腐爛的苔藓,這位從前所有人都敬佩又懼怕的總統,和大自然中一截枯木又有何區别。
行禮坐下後,尊酬傳達老人的意思,“明危行似乎已經等不及了,如果他沒等到五年後就對總統院的人下手,你和蔣恒負責殺了他,總統一定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裡三層外三層站滿舉着黑漆漆粒子槍的警衛員,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老人,都晏不相信他這一番話,尊酬冷飕飕地語氣與冷風無疑,不是要到夏天了嗎?怎麼還這麼冷。
都晏在離開的時候,最後看了眼已經是夕陽布滿遠處的天色,和如今的總統院一樣,注定是明危行的囊中之物。
曾經的英雄垂垂老矣,新的掌權人又太專斷獨行,一時間都晏隻能向蔣恒求救,可蔣恒的意思...信件,都晏看了眼自己忘記在深色桌案上的信封,他的眼神暗下來了,問秦遠,“如果一個人總是阻撓我和周覓通信,你覺得是為什麼?”
“要麼喜歡你,要麼喜歡周覓呗,有啥想不清楚的。”作為情場老手的某秦姓中校,不明白有啥好思考的,他拿起信封袋子給自己扇風,雨下的一點用沒有,悶得很呢。
都晏啞口無言,他張惶地碰碰唇,終究是沒說,他沒見過蔣恒與周覓待在一起的樣子無法判斷,人太複雜,不可能隻用喜不喜歡定義人之間的關系,不說為妙。
秦遠更不會想太遠,他看了眼光腦上的時間,還沒到都晏下班時間,他坐回去看書之際,都晏抽出行政部統一的文件用紙,給周覓寫回信。
這封信近期确實不會寄出去,情報處有權看行政部任何人的信件,他不想在情報處的監視下寄出這封信件,自然是等着下一次的戰争指揮再落到他頭上,在當地寄給周覓。
牆上的時鐘指向中午十二點半,行政部下班時間到了,門才被推開,門口幾幾相伴的秘書與其他工作人員不斷和走出辦公室的都晏和秦遠打招呼。
都晏的生日聚會沒請太多人,相熟的幾個朋友在一起吃個飯而已,老天還算給面子,淅淅瀝瀝一晚上加一早上的雨終于停了。蔣恒有車,剛好有事情在一樓處理,早幾分鐘去開車正好停在行政部樓下,有人降下副駕駛的車窗跟下台階的幾人打招呼。
“都少将,還沒恭喜你升職,禮物在我儲物戒裡,我先拿着等會給你個驚喜。”冷允南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對着都晏笑眯眯地眨了眨,他家世是這一車人除蔣恒最好的,父親是外交部部長,母親是聯邦議會主席,就這家世還跟在蔣恒後面屁颠颠的喊哥,他來一次行政部,沒事幹閑出屁的那群人就要八卦一圈,蔣父蔣母究竟什麼身份。
他們不敢問蔣恒,當然是煩秘書長莫璃。
莫璃一天能被問十幾次,她說不知道,那群人哪裡信,她大發雷霆讓他們去蔣恒辦公室問,鬧得聲音不小,這兩人還真被請到蔣恒辦公室喝茶去了,至于處理的結果,沒人知道這兩人下落,一時間猜測聲下沒下去不知道,總之絕對不會有一點風聲透露到二十二層。
這些都是秦遠說給都晏聽,都晏知道這一車幾個人是絕對回不到才上大學時候的純真了,一時間笑容堆在臉上,和坐在主駕的蔣恒打個招呼後,才回冷允南道,“謝謝冷外交官了,你每次給我送的東西都不便宜,實在破費了。”
“我每次問你想要什麼,你都不說,我隻能送我覺得你需要的,快上車,餓死了都,我一上午被我媽罵得狗血淋頭,我現在隻想大吃一頓忘了算了。”冷允南招呼幾人上車,這車能坐七個人,現在的車不需要後備箱,空間寬敞不說,外形也酷炫,想改裝成什麼樣就什麼樣。
沒人不喜歡車,隻是油費太貴,顔培上車後找蔣恒問了兩句,他沒怎麼見過蔣恒,當然和秦遠總覺得蔣恒這人冰的吓人不同,就想跟行政部這位和掌權人沒差的上将多說兩句話。
“加滿一次就要我一個星期工資,我還是别買了。”聽到加一次油最低也要一千多,而且油價還每天變化,當然是往高了加,偶爾有幾天往下降,也降不了多少,早就想買車,甚至都要選好了的顔培止不住地可惜。
蔣恒在車的屏幕上輸入餐廳地址,立體的路況圖出現在幾人面前,右下角還有車輛的自動行駛,大多數人其實甚至從來沒摸過方向盤,但自動行駛完全解放雙手,讓車自己開就好了,就是比較慢,容易交通堵塞。
聽到是顔培在說話,蔣恒在後視鏡内看他一眼,溫和道,“你要是想開,我最近剛好不在特拉克,等會吃完飯你開走,我過幾天回去找你拿。”
“不不不,這怎麼好。”顔培發現自己說了句傻話,餘光一瞟自家頂頭上司都晏臉色如常,還好還好,他在心裡大松一口氣,正想怎麼拒絕這莫名的好處,正好瞥見秦遠皺眉,他抿抿唇,急的一身汗。
都晏趕在蔣恒轉頭之前,接過話頭,他一拍顔培顫顫巍巍的肩膀,為自己的秘書長找補,“是我前幾天讓他陪我去看車,估計他就把這念頭種在心裡了,謝謝您的好意了,他雖然有行駛證但是也幾年沒開過車了,您還真敢讓他開,估計要先給您一筆維修費,他才能心安。”
蔣恒正好往左打方向盤,他聞言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揚一個像素點,冷允南跟周荨發消息呢,聞言好笑地轉頭道,“那怎麼行,以後去其他地方的話,萬一司機有事情,肯定都是秘書開車,顔秘書長你可不能不開車,剛好讓你們蔣上将的車給你開開,你要害怕叫上都少将一起好了,他這麼擔心你,可小心點開車,别給人吓着了。秦中校估計是沒機會坐你的車,明天葉西上将要帶陸軍第七小隊去戰區,秦中校你可算是第七小隊的中心人物了,有一段時間要忙活了。”
這一番話說的,大家全都身心舒暢,外交官的社交水平,沒人會不肯定,一時間車内氣氛好的不得了。
吃完飯後,幾人告别,顔培忽然叫住因為東西忘拿回餐廳的都晏,都晏拿着自己的外套走過去,問他,“怎麼了?你.......”
這話沒說完,已經魚刺卡住喉嚨一般叫人說不出一句話來,都晏盯着放在顔培手上的車鑰匙,一時間喉結滾一下疼一下。
“我不想收的,但是......”
顔培欲哭無淚,他真的沒想收,但冷外交官的嘴又不是擺設,東扯扯西扯扯,把這車差點說成就是為顔培量身打造的了。
另外的蔣恒官職橫在顔培眼面前,更是不好惹的主,人家又沒罵他沒打他,也沒奚落他一句,倒像上趕着對他好,顔培怎麼能伸手打笑臉人。
“兩個人肚子裡能有什麼好的,他冷允南嘴巴那麼能說,你會意不過來就算了,蔣恒能屁股不挪一下的待在行政部第一把交椅上,他想幹什麼,你能不知道嗎?小心明天都晏就被抓住小辮子,雖然我也不是什麼前輩,但你也好歹學着點閉嘴,在上司面前嘴裡那麼多話,你......”
秦遠真是要氣瘋了,有的上司就喜歡下屬叽叽喳喳地熱鬧,有的上司就是要逮住下屬話裡的漏洞,教教下屬怎麼做人,隻是秦遠也不覺得一輛車有什麼值得幾人廢嘴皮子說上半天的。
“行了,你們都别說了,多做事少說話,他...早就不是以前的蔣恒了。”都晏洩氣地皮球一般,失望又覺得對蔣恒抱有期待的自己可笑。
他不想怪罪任何人,幾人目前在蔣恒面前都是一群随意挪動的棋子,怎麼能不服氣,怎麼有權利同他叫闆呢。
都晏心知肚明這是蔣恒的施壓,顔培隻是受了他的牽連,回去的路上,安慰了顔培好一陣子,都晏不想因為自己搞得身邊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太難看了。
那封信,周覓的信,都晏坐在辦公桌後苦思冥想,雨又“嘩嘩”地打在茂盛的床邊樹葉上,他的心應該被雨聲浸潤濕了,不然怎麼那麼難受。
“不。”忽然擡眸,眸中向外,向雨中射出一道利光,幾乎要沖碎雨幕的迹象。
他這一生失去的東西太多了,不能再失去一個通信的朋友。
不能失去周覓。